他跟刘备一样，双手过膝。那手我见过，骨节很大，手指黑粗长，大猩猩才有的。的确，他爱模仿大猩猩，在校园或班里穿梭，——上树跳井，上蹿下跳，上梁不正下梁歪，没一点规矩。他个子瘦高瘦高的，快赶上他那一米八十多的爹了。

    眼白多，近似鲁迅笔下的范爱农。如此一来，必然招致教师们过多的注意力。这是一种博弈的过程，目光的谈判技术与游戏伎俩，于此一览无余。——教师恨死他了，每天不是张三就是李四，总要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来，狠揍一顿，要么罚站。我发明了蹲马步，一会儿功夫，这小子腿就打哆嗦了。此时，再给一棍子，直接抡到小腿肚子上，岂不快哉！

    当兵前，我还干过一阵子屠户呢，知道如何对付驴。哦，他姓吕，名字叫吕小星。小猩猩，大猩猩。操，这小子活该这辈子遭遇到我们这些恶霸。

    在一个不恶霸无出头之日的时代。

    我还发明了“举案齐眉”，简称“齐民要术”，即马步时伸展双手，在两只手上放一根棍子，规则是手必须与双肩齐平，略微下坠一点点，——抽你的小腿肚子。不久，这套方案获得了全面推广。一时间，教室里，办公室里，教导处，校长室，嗷嗷的，全是屠宰声。快活极了。

    变态么？操，这帮十几岁的小子，爱死我们了。每天晚学后，都恋恋不舍离校；早上则披星戴月来；中午共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有时十五分钟草草了事，你能看见校园南北大道上，熙熙攘攘的他们，皆扛着书包、课本、作业本和凳子，来办公室了。各自找各科老师，享受开小灶的待遇。

    一时间，沉寂的办公室，又磨刀霍霍向猪羊了。快活死了。

    变态么？八道胡说，这叫鞭杆子治驴，对付这帮狗杂种，就得强力，否则他们会猴子上树，猴子捞月，猴子称大王。

    家长个个信誓旦旦——老师啊，这孩子不听话，给我狠揍，打死也不要你偿命，正好给我们除掉一个祸害。吕小星高大而威猛的父亲也做如此说。他请我们去他家吃了一顿饭，挨个敬酒，说着大致伟光正的话——

   老师啊，你们辛苦点吧，让这孩子考上普通高中也行，不读书不行啊，你看我这样子……

   吕小星进入地狱最底层了。

   这小子真抗揍，你没见过这样的硬汉。

   那次他的屁股大概挨了超过贾宝玉几倍的板子，愣是一言不发。实在没招了，老秃子校长过来了，黛玉兮兮地劝了吕小星一句：你，你就从了吧。

   这小子才嗫嚅道：老师我错了，不该抄别人的作业。

   皆大欢喜。

   我们天天喝酒。秃子校长不在家，我们上课期间也喝。吕小星们也都喜欢秃子校长不在家，更喜欢趴在窗口看我们在操场上抛篮球打赌，输了，吕小星们就雀跃般地捏着钱，给我们买啤酒去了。要么回家，把他爸爸刚从船上捕捞上来的鱼虾贝类，给我们廉价购回来了。 

   快活大了。

   老师，只要不让我上课，叫我干啥都行！你瞧，这小子贱到这个程度了，还普通高中呢，——高级低下！甚至初中毕业都是问题。——老吕同志啊，你那顿客，算是白请了。

   果然，刚升初二，吕小星再也没来上学。

   你要到大城市，如果偶尔抬头，看见蜘蛛人正在为大楼擦脸擤鼻涕涂胭脂，那说不定其中就有吕小星呢。

   这小子，死也要证明自己是大猩猩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