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洋槐树披挂的婆娑长条里，永远隐藏着人。你只要钻进去，就隐形了，就成为了树的一部分。隐形最好的当属小五。他兄弟五个，还有两个姐姐。全家九口人住在一个破土地庙里。

    从砖瓦成分、廊檐形状，依稀看到“庙”的往影，而小五则叫它“窝”。“回窝了啊！”他说。老洋槐动了动枝条，算作告别。

    小五回“窝”的路上要经过禄大爷的庄园。大门紧闭，狗吠声紧密，感觉那声音能把门冲破。这条黑狗很不喜欢小五，似乎一生的鼻子就记住了小五，也因此将一生的吠叫，统统赠送给小五。小五被滋养得越发胆小如鼠，恨不得变成一条影子，或骑着老洋槐，直接飞入自己“窝”的庭院里。

    他设计了许多方案，想要消灭这条恶狗，却没一样能遂愿，因为这狗除了自家主人喂的食物，其它的什么都不吃，即便一泡热乎乎的屎。

    他们俩前世冤家，只能这么解释。

    小五离开镇子去做水手的时候，那狗俨然老了，饶是如此，小五也吓得要命。

    小五再回来时，已三十岁了。一条小黑狗取代了老黑狗的位置。

    要么它是老黑狗的崽子？反正它也不喜欢小五，闻到他的气味就开始汪汪，红舌头和白牙齿，从门槛与门之间朽烂的缝隙里露出来。

    小五不想绕道。他从未想到绕道。他仿佛生来就为了体验那份狗带来的恐惧，并从中获得一份快感，一种能让他摆脱那个“窝”的离心力。 

    两个姐姐给大哥和二哥换来了老婆。他是老三，老四和老五是双胞胎，从17岁离家之后，再没回来过。现在，他不光要守着两个凉水都咬不动的老不死，还要守着一个破“窝”，过的日子却比和尚差远了。

    终于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女人。这女人快五十岁了，比小五大了将近二十岁。他们结婚了。

    很多年前，还有另一个也叫小五的女孩，曾经与男小五共同在洋槐树下玩耍。

    女小五家跟男小五家的子女一样多，只是相反而已——她姐妹六个，还有两个弟弟。

    洋槐树早就被伐掉了。

    那个位置盖起了一个浴池。男小五经过那里时，总张开鼻孔，竭力从那肥皂水、洗发液的混合气味中，寻找一下洋槐花的味道。

    他习惯性地夹紧了屁股，急走几步，频频回头，总感觉禄大爷家的黑狗，会从废墟下突然窜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