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地感觉到我没有一点点秘密，我的感情只限于我的身体上，只限于从我身体上产生的像气泡一样轻盈的思想。我用我的现在形成我的回忆。我被抛弃了，成了现在这样的孤单的人。过去，我徒劳地试图回到那里，但是我无法摆脱现在的我。

  某件事情开始就是为了结束，奇遇是不容许延长的；只有通过它的死去它才有意义。事件接近它的死亡，这也可能是我自己的死亡，我被它拖走而不会回来了。每一时刻的出现只是为了引出随后的那个时刻。我用我的全部身心珍惜每一个时刻，因为我知道每一个时刻都是惟一的，是无法替代的，可是我也不会做一个姿势来阻止它消逝。比如我度过的最后一分钟，———我在柏林或在伦敦———在前两天遇到的一个女人的怀抱里度过的———这一分钟是我喜爱的一分钟，我也几乎要爱上了这个女人，可是这一分钟就要结束了，这我知道。再过一会儿我就要动身到另一个国家去。我既再不会遇见这个女人，也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夜晚了。我对每一秒钟都感兴趣，我尽可能地把它用尽；一切出现的东西我都紧紧地抓住，我都永远使它们存留在我的心中，什么也不会越过去。就连那双美丽的眼睛所表露的瞬间温情也不会越过去。街上的那些噪声不会，黎明前那虚假的光明也不会；可是每一分钟都在流逝，我无法留住它，我喜欢它逝去。然后，突然间，事情顿时完结了。奇遇结束了，时间重新变得日常那种无精打采。我回顾一下，在我的背后，那个美丽和谐的形象全部消失在过去中了。它削弱着，一边消逝，一边收缩，现在结尾和开始已经合为一体了。当看着这个宝贵的时刻消逝时，即使我差点儿死亡，即使我失掉一笔财产或一个朋友，我想我会愿意使这一切在同样的环境下从头到尾地复活着。可是奇遇再也不会出现了，也不能延长。

   是的，这就是我过去向往的东西，唉！也是我现在仍然向往的东西。当一个黑女人唱歌时，我感到多么幸福呀：如果我自身的生活构成歌曲的物质，有什么样的高峰我达不到顶点呢？

这，这就是生活。可是当我们讲述生活时，一切都变了；只是这是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变化，人们往往谈到一些真实的故事，这就是证明。似乎真实的故事是可能存在的，其实事情在一个方向上发生，而我们却在它的相反的方向上讲述它。人们装出从头开始的样子：“那是一九二二年秋天的一个美丽的傍晚，我那时在马洛姆斯当公证人事务所的文书。”而事实上，我们是由结尾开始的。结尾在那里，虽然看不见，可是存在着，就是它给了前面的那句话一个开始的气势和价值。“我散着步，不知不觉地走出了村子，我想看我的经济困难。”这句话被采用仅仅因为它是个句子。它意味着那家伙是聚精会神、闷闷不乐的，离开一个奇遇还有十万八千里，确切地说，在这样的情绪中，人们让那些事件视而不见地流逝过去的。可是结尾就在那里，它改变一切。对我们来说，说话的那家伙已经是故事的主人公了。他的忧愁，他的经济困难，都比我们自己的忧愁和经济困难更贵重得多，那些都是被未来的热情的光芒照耀得非常辉煌的。而故事的叙述就沿着反方向继续下去。那些时刻就不再是不加思索地一个随着一个地堆积起来了。而是被故事的结尾抓住了，故事的结尾吸引着它们，每一时刻本身又依次吸引着它前面的一个时刻：“天黑着，街上空荡荡的。”这个句子被漫不经心地投下，它似乎是没有必要的；可是我们不会受骗，我们把它放在一边：这是一个情报，以后我们将会理解它的价值的。我们这样的感觉：故事的主人公经历过的这个夜里的一切细节被当作天神报喜，当作希望，或者甚至他只为有希望的那些人而活着，对一切不预兆奇遇的东西都熟视无睹，听而不闻。我们忘记了未来当时还不在那里，那家伙是在一个没有预兆的夜晚里散着步的，这个夜晚向他胡乱地提供着它的千篇一律的情报，而他也不加选择。我曾经希望我的一生中的每一分钟都能有次序地连续地度过，就像人们回忆的一种生活的每一分钟那样。这样做就意味着企图由后面追上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