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东北位置上竖起了一排栅栏。接着外面缠上了一块大布，——不是红蓝相间的那种，也不是别的条纹，就是一块大布，好像灰蒙蒙的。你翘着脚尖也看不到里面，需骑乘另一个人肩膀上或能看见一点里面的景致，可惜没人敢这么做，生怕一不小心摔倒，被那疾驰而过转弯的车子压破脑袋。对于像我这样的杂种，办法太多，跟从麻袋里偷吃花生之类的玩意一样，用小刀轻轻划开大布，露出一条小缝来，然后撅着屁股往里看，可惜被一个人的脊背挡住了。没办法，只能买门票进去，——我就进去了。里面还有围栏，好像罗马斗兽场或西班牙斗牛场的螺旋形看台，实质是这样的：最前方一排砖头，接着小马扎，再就是排椅，而后就是带扶手的杌子，最后一排是拖车斗，可以站在上面的。座位也要花钱的，可惜我没钱了，所以只能站在外围，也就是车斗缝隙里，往前面（下面）看。看什么呢？总有人挡住我，谁叫我不长肉也不长个头呢。后来我发现，两个车斗之间的空隙，恰好构成双杠的扶手，而我又操练双杠出身，虽胸肌未曾发达过，但也没有鸡胸，于是我两手一撑，脚就离开了地皮，自然高了不少。现在能看见（里面）了，原来是两头硕大无朋的牛。是公牛，因为我看见它们后腿间的大胆囊，里面鼓鼓囊囊的明显是两个大睾丸。一头公牛屁股对准了我的方位，明显在给对面的人瞻仰；而面对我这一方的一头牛，则顶着两只阔绰的弯角，凶狠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方”。就这样，始终这样，所有人只是看，看，看。牛好像死去的泥塑一样，钉在原地，也在看，看，看。真是一群大傻逼，吃饱了，闲得发痒，花钱就为了来看两头呆若木鸡的死板公牛，——实在没救了。我心里骂这些人和牛，唯独不骂自己，因为只有我像一个耍赖皮的双杠运动员一样，横在两个树杈一样的车斗间，上下不得，而瘦骨伶仃的双臂，明显感觉到了抽筋，何况还要缓口气呢。于是我就落地了，想活动活动胳膊，再接再励；熟料，前面的人头竟不由自主动了起来，且敞开了一条缝，——我发现公牛走了过来，明显朝向我的位置。要发生集体哗变了，一看形势不妙，我就躲到了车斗下面。从此看，无数的鞋子袜子和小腿晃来晃去，一会儿工夫就没了，只剩下几个轮子。现在能看见四条牛蹄了，其中一只还沾着一块萌萌然的牛粪草，它们杂沓了一会，很快一根长角伸进来了，像一个倔强的大钩子。我尽力往里缩，缩到后来，就靠近了那缠住围栏的大布了，而长角执着不渝地伸展着，伸展着，近似章鱼收缩自如的触手，有一次差点钩住我的腰带。最终我壁虎一样贴在大布上，那位置恰好处于先前割开的口子。可惜刀子不知道丢那里了。……唉，最后一眼看到了一辆等待绿灯亮起的小汽车。从那司机笑眯眯的墨镜上，像溺水者一样，我看到了这个世界最后的两点红光。此时才想到自己今天竟跟那些本命年疯子一样，也扎了一根虚伪的红腰带，且穿着一双不伦不类的红袜子。——那公牛是怎么发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