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伦马特喜剧:流星】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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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幕
一个钟头后。尼芬施万德的画室。床上花圈下躺着终于长眠的施威特。床周围站着形形色色身着黑装的先生,其中有著名评论家弗里德里希·格奥尔根。左边靠背椅上坐着施威特的出版商卡尔·康拉德·柯佩,六十五岁,脸刮得很干净,衣冠楚楚。后面站着尼芬施万德和格劳泽。起初站在停尸床前的奥古斯特被新来的人挤到后边。屋子里,几个新闻记者拍来拍去,照相机闪个不停。斗室前的窗帘又拉上了,蜡烛重新燃起。一个前来吊唁的客人让用录音机播放哀乐。圣曲《永恒的晨曦》。音乐一结束,弗里德里希·格奥尔根开始致悼词。(前来吊唁的人遭受着盛夏酷暑的折磨。致悼词的时候,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向死去的施威特鞠鞠躬便离去。)弗里德里希·格奥尔根 朋友们,沃尔夫冈去世了。全国和我们共悲,世界和我们同哀,因为它失去了一个使它变得富有的人。他的遗体躺在这张床上,卧在这些花圈下。后天将要为他举行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应该享受的隆重葬礼。而我们,他的朋友们,要有分寸地、沉着冷静地悼念他。我们不要廉价的赞美,也不要没有批评的钦佩,我们要让知识和爱心指引我们。只有这样我们才无愧于这伟大的死者。他倒下去了。他的死令世人震惊。我们现在聚集在他昔日的画室里就是最好的说明。不是他的精神,他的活力在为自己辩护。他,一个拒绝悲剧的人,没能逃脱悲剧的结局。在这昏暗的烛光下,我们要看着他,也许是第一次看得格外分明,把他看成是一个正准备克服绝望时代的最后一位绝望者。对他来说只有赤裸裸的现实。可正因为如此,他渴望正义,渴望博爱。结果是徒劳。只有相信黑暗的事物具有光明意义的人,才能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的非正义是不可扭转的,才会停止那毫无意义的斗争,才会和解。施威特则始终与之势不两立。他缺少信仰,因此也就缺少对人类的信念。他是一个从虚无主义之中滋生出来的道德者。他始终是一个叛逆者,一个真空世界的叛逆者。他的创作是内心绝望的表现,而不是现实的翻版:荒诞的是他的戏剧,而不是现实。他的极限就在于此。施威特以一种郑重造作的方式流于主观;他的艺术不是在治疗,而是在损伤。我们虽说喜欢他,钦佩他的艺术,但是我们一定要克服它,以便使它达到一个必然的阶段,那就是要肯定被我们这个可怜的朋友所否定的,他在其崇高与和谐中死去的世界。
[柯佩起身同格奥尔根握手。柯佩弗里德里希·格奥尔根,谢谢你。(少数几个留下来的人向死者鞠躬后离去,其间照相机闪个不停。格奥尔根你是他的出版商,柯佩。深表哀悼。(鞠躬)柯佩你的悼词要登在晨报上?格奥尔根今天晚上就见报。柯佩骇人听闻。他是一个从虚无主义之中滋生出来的道德者。一个真空世界里的叛逆者。荒诞的是他的戏剧,而不是现实。出色的定论,恶毒的表述。格奥尔根不怀恶意,柯佩。柯佩恶毒至极,格奥尔根。(把手搭在他肩上)你的厚颜无耻令人折服。你当我面借着对死者祈祷,把我们善良的施威特撕得粉碎。实在敬佩!在文学上他被毁光了,还有一本小册子一出,他也就被遗忘了。可叹!他比你想象的要纯真。还有一点,我们私下说吧,你骨子里的用意在于毁坏声誉,格奥尔根,你的讲话纯属胡说八道。施威特从来就没有绝望过,你只要让他有煎排骨吃,有像样的酒喝,他就心满意足了。我们走吧。这个地方令人毛骨悚然。我要把施威特的家人召在一起,我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不幸。
[两人下,新闻记者也下。奥古斯特、尼芬施万德和看门人留下。格劳泽 这就算结束了。空气!(拉开窗帘,打开窗子,外面依然是大白天。熄灭蜡烛)来这儿寻死,他们给了你多少钱,尼芬施万德?尼芬施万德二百,出版商给了二十。会恢复正常。天这么热,他们很快会把尸体弄走的。(下) 尼芬施万德厚颜无耻。今天终于有评论家和出版商上我这儿来--为了看一具尸体--而我连一幅画都没有了。在这儿画了数年之久......奥古斯特!(呆呆地望着停尸床)尼芬施万德 你脱掉衣服!我给你在停尸床前画一张。生与死。一个活着的人与花圈。奥古斯特不。尼芬施万德奥古斯特......(吃惊地注视着她)奥古斯特 (镇定自若)我不要。(开始收拾她的东西)尼芬施万德奥古斯特,这是你第一次拒绝当模特。奥古斯特该结束了。
[沉默。
尼芬施万德可是生命,奥古斯特......我只想表现生命,这个空前的、强大的、了不起的生命......奥古斯特我明白。尼芬施万德 (忧心忡忡)奥古斯特,我敲了半个钟头门你都不开。奥古斯特我知道。尼芬施万德 当你最终打开门时,他已经死了。奥古斯特(毫不在乎地)他死在我怀里了,我要穿好衣服。他死前我跟他睡觉了。
(沉默。
尼芬施万德可是......
[奥古斯特看着尸体。
奥古斯特 我是他最后一个情人,我为此而感到自豪。(继续收拾)尼芬施万德你怎么能这样做呢,奥古斯特,你不该这样做。奥古斯特我就这样做了。尼芬施万德跟一个行将死亡的人!奥古斯特他是一个男人。尼芬施万德你不感到羞耻吗?奥古斯特不。尼芬施万德他让人烧了我的画,我全部的作品。奥古斯特那又怎么样?尼芬施万德 (吼叫)我只不过是在表现生命呀!奥古斯特我已经看够了你的画。尼芬施万德可你毕竟相信我呀,奥古斯特,在这个世上,惟独你相信我呀,以前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心心相印,同舟共济......奥古斯特我不过是你的模特而已。(收拾好了东西)我们各走各的路了。尼芬施万德这是不可能的。奥古斯特我走了。尼芬施万德我们的孩子......奥古斯特我带她们走。(在死者床前停了一会儿)尼芬施万德你不能这样,奥古斯特。奥古斯特祝你如意!(下)尼芬施万德奥古斯特!(追她,下楼)回来吧,奥古斯特!我原谅你。
[施威特在床上坐起来。他身着庄严的寿衣,下巴绑着绷带,脖子上挂着花圈。他取掉绷带。尼芬施万德返回。
尼芬施万德 这简直荒唐至极,奥古斯特!你不能离开我呀!难道就为了一个死人!施威特床放错了地方。(观察着画室)尼芬施万德你......你......(注视着施威特)施威特床原来在现在放桌子的地方,桌子原来在现在放床的地方。(两腿从床上伸出来)所以我总是死不了。(把花圈举过头顶)又是花圈。它们尾随我滚滚而来。(下床)开始干吧。床要挪过去。
[尼芬施万德呆呆地望着,一动不动。
施威特 我们先把桌椅搬到一边去。尼芬施万德(绝望地)你跟我妻子睡觉了。施威特那个比利时部长也跟我第三个妻子睡觉了。尼芬施万德 我跟你那个没完没了的比利时部长有什么关系呢?施威特你像他。搭把手!
[把桌子搬向后台,尼芬施万德不由自主地帮着他。
尼芬施万德你的死不过是一个借口!
[施威特指着靠背椅。
尼芬施万德 一个狡猾的骗局。(把靠背椅搬到后边)一个阴险的伪装!一个恶魔般的圈套!施威特接住!(把椅子扔给尼芬施万德)尼芬施万德你让人焚毁了我的画。施威特我也焚毁了我的画。尼芬施万德你又不是画家。施威特你也不是。尼芬施万德你开的是空头支票。施威特要死的人不关心钱的事。只想着这床。尼芬施万德你破坏了我们的婚姻!
[施威特走向床头。
施威特 你在前面拉,我在后边推。尼芬施万德她离我而去了!施威特这有什么关系。尼芬施万德对我有关系。施威特尼芬施万德,我真想有你那份忧愁。我在这里死来死去,在这要命的大热天里一分钟一分钟地熬着要庄严地走向那永恒的世界,我苦苦挣扎着,因为总不是那么称心如意。而你却拿这不足挂齿的事来打扰我。尼芬施万德 (愤怒地)我不死。(把一个花圈扔到床上)施威特可我要死。(把一个花圈扔到床上)尼芬施万德在停尸床上应该做的是祈祷,而不是勾引女人。施威特尼芬施万德,如果说要有人祈祷的话,那非你莫属。这样你就可以从你的绘画中解脱出来了。你的画使我整个下午对死感到厌恶。你要表现生命,拿你妻子当裸体模特儿涂抹,这会使人羞得面红耳赤。尼芬施万德我画我妻子,我看她什么样就画什么样!施威特那么你的盲目无知无疑非同小可了!你的妻子,尼芬施万德!我一走进画室,就看见她赤身裸体;她后来睡到我身边时亦是如此。心甘情愿。要说勾引,谈不上。她是出于人性、出于豪爽委身于我。她感到了一个行将死亡的人需要什么。请你帮忙把床推过去。(推着床,尼芬施万德拉)你妻子躺在我怀抱里,她颤抖不已,她情意缠绵,她紧紧地搂抱住我,她喊叫着。这就是生命。而在你的画里则毫无生命可言。使劲拉,尼芬施万德,使劲拉。好啦。床到位了。现在要把桌子挪过去。
[他们把桌子搬过去。
施威特 你画画简直是浪费时间!尼芬施万德 我的艺术对我来说是神圣的。施威特只有半瓶醋才觉得艺术是神圣的。因为你什么都不会,所以才固守着一种理论。在你的怀里,你妻子就没有生命了,就像她在你的画里一样没有生命。你妻子理所当然 地离开你了。现在搬靠背椅吧。
[他们把靠背椅搬到右前方。尼芬施万德我恨不得把你撕个粉碎!施威特随你便。
尼芬施万德 砸个稀巴烂!施威特你就心安理得地下手吧。(把椅子给他扔过去)接住!(环顾)我的画室。它又恢复了原样。我终于可以死了。安静地、庄严地,全神贯注地死去。(走到床前,躺到花圈上)都怪这些家具。美极了,尼芬施万德!死神像火车头一样呼啸而来,永恒的旋律回响在耳边,万物哀号,山崩地裂,一场巨大的灾难,整个......尼芬施万德死去吧!你总说要死却死不了!(失去控制,走到后台,拿着捅火钩回来)
[穆海姆进来。尼芬施万德你祈祷吧!施威特想不起来祈祷什么。
尼芬施万德 要算账。施威特请吧。尼芬施万德我要杀了你。施威特反正我要死了。尼芬施万德我下手了。施威特我一点都不反对。穆海姆(吼声如雷)住手!居然要打一个行将死亡的人!尼芬施万德我在外面拍门,他在里面跟我老婆睡觉!穆海姆拿过来。
[尼芬施万德服服帖帖地把捅火钩递过去。
穆海姆(不慌不忙地)只有我一个人有权杀死施威特。(把捅 火钩扔到后台去)我不杀他。(抓住尼芬施万德的胸口,把他推到前边去。克制着)你打门的时候,他在跟你老婆做爱。你自然不用抱任何幻想了。可我总是抱着幻想。四十年之久呀,我一直爱着一个女人,我这个伟大的穆海姆,一个遐迩闻名的建筑大亨。她死了以后我简直就活不下去了。尼芬施万德穆海姆先生......穆海姆我始终爱着她。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我呢,到了耄耋之年才知道了那事。尼芬施万德穆海姆先生......穆海姆生存就是权力、斗争、胜利、屈辱和犯罪。我免不了因此而玷污自己的人格。竞争容不得温良谦恭,最卑鄙的人往往获胜,而我始终充当着这个最卑鄙的角色,并且只能如此而已,因为我爱着一个人,爱得昏头昏脑,爱得没有节制,爱得心甘情愿地为她在污秽里摸爬滚打。可结果呢?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个骗局。你知道吗,我这成了什么东西呢?施威特凡事都没有一帆风顺的。
穆海姆 一个滑稽透顶的人!尼芬施万德可别这么说,穆海姆先生......穆海姆你为什么不笑我呢?你笑啊!你笑啊!尼芬施万德我笑,穆海姆先生,我笑!穆海姆你这是摆起艺术家的高傲要报复了!尼芬施万德穆海姆先生......穆海姆伟大的穆海姆是不会听之任之的,你在这里装模作样,可伟大的穆海姆在这里容不得开玩笑。你不过是虚荣心受到了伤害,可我完蛋了,被彻底摧毁了,遭到了践踏,受人嘲弄,名声扫地!
[他把尼芬施万德挤到门外的走廊里。
尼芬施万德穆海姆先生......穆海姆滚下去!尼芬施万德行行好吧!穆海姆先生!行行好吧!穆海姆滚下去!
[咚咚咚的响声。一声叫喊。寂静。穆海姆气喘吁吁地、慢腾腾地回来。门开着。
穆海姆我把那个臭东西从楼梯上推下去了。(解开衣领)热死人了。
[施威特又从床上下来。
施威特我现在才知道是什么干扰我了。(抓起一个花圈)你把这些花圈统统扔到门外去!(把手里的花圈扔给穆海姆)这个是笔会送的。
[穆海姆接住它。
穆海姆跟着那个臭东西去吧。(把花圈扔出门外)
施威特 这个是政府送的。"献给她伟大的儿子。可爱的家乡"。(把花圈一个接一个地扔给穆海姆,穆海姆再把它们扔到门外)市长的,诺贝尔基金会的,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作家协会的,民族剧院的,出版家协会的,戏剧协会的,电影制片人协会的,书商协会的。穆海姆扔完了。
[施威特环顾四周。
施威特这床......再靠墙近些。这桌子......稍微向中间挪一挪。这两把旧椅子......这靠背椅......(把这些家具挟一换位置)穆海姆施威特,我开着我的卡迪拉克在城里风驰电掣般地兜来兜去。我闯过了一个又一个红灯。罚款单准会雪片似的飞来。如果我不是伟大的穆海姆,驾照早就让警察给没收了。可谁叫我是伟大的穆海姆呢!我赶回来为的是看看你的遗体。我要久久地看着你的遗体,想象着一种更崇高的正义,感受着苍天之上有一个上帝主宰沉浮。施威特很抱歉。穆海姆你的命真长。施威特我自己也感到奇怪。
[穆海姆精疲力竭地坐到靠背椅里。穆海姆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到了耄耋之年。施威特(满意地)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干扰我了。我回到床上去,然后便会死去。
穆海姆天哪,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施威特上床盖上被单。
施威特最后的时刻到了。穆海姆那怎么还不死呢?[施威特又一次环顾四周。施威特我不知道......穆海姆还缺少什么?施威特我还需要庄严气氛。你可不可以把那两根蜡烛立在我床头......
穆海姆 当然可以。(把那两根蜡烛立在床头两边的椅子上)点着吗?施威特再拉上窗帘!穆海姆 遵命。(点起蜡烛,拉上窗帘。画室里又是庄严气氛)行了吧?施威特很好。
[穆海姆又坐到靠背椅里。
穆海姆那么现在就死吧!施威特别着急。
[沉默。穆海姆怎么?施威特穆海姆?穆海姆你死吧!施威特我竭尽全力。
穆海姆我等着。施威特我真的感觉好极了。穆海姆(吃惊地)该死的!施威特可这脉搏......(摸脉)穆海姆又怎么啦?施威特跳得越来越慢了。穆海姆谢天谢地。施威特别着急。穆海姆你还要喝酒吗?施威特奥古斯特。
[寂静。
施威特奥古斯特!快!
[寂静。
施威特(失望地)没有人。穆海姆 画家的老婆随那个臭东西去了。(想点起一支雪茄,吃了一惊)对不起,请谅解。施威特你放心地抽吧!穆海姆不能当着一个行将死亡的人。施威特我也想抽一支。穆海姆当然可以。施威特这是最后一次了。穆海姆明白。(把烟盒递过去)哈瓦那。施威特越来越少见了。穆海姆火。施威特谢谢。穆海姆还有一个花圈。
[走到门口,把花圈扔出去,关上门,回到靠背椅前,坐下,点着雪茄。
穆海姆 施威特,我跟我妻子是幸福的。她跟你睡过觉,这再也无关紧要了。(使劲地抽烟)她已经死了。况且,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不结双配对的。谁不骗人,谁又不被骗呢。尽管如此,那还是事关紧要。我忠于我妻子,并且相信她也会忠于我--我生命中的这一点点诚实--伟大的穆海姆沙滩建楼,基础沉陷了。(跳起来,把雪茄狠劲地扔向炉子)我不知道真情,施威特,这简直要折磨死我了。她还跟谁睡过觉呢?跟市议员?跟建筑委员会的人?跟我的律师?跟她的医生?跟那些打高尔夫球的绅士或者红白骑马俱乐部的那些先生们?还有那些艺术家?她认识所有那些人。再说为什么常常有意大利工人到家里来?为什么?我的上帝,埃尔弗里德还跟谁睡过觉呢?施威特埃尔弗里德?穆海姆埃尔弗里德。施威特你妻子不是叫玛丽吗?穆海姆(愣住了)天哪。施威特你当时住在阿玛丽街上。穆海姆(冷漠地)哎呀,五十年来我一直住在欧拉尼恩林荫道的一栋别墅里,我妻子叫埃尔弗里德。
施威特 肯定吗?穆海姆我不是白痴。施威特见鬼。(使劲地抽着烟)穆海姆,我从来就不认识一个叫埃尔弗里德的。我显然把你夫人跟住在贝托尔特街上的一个房东的妻子搞混了,我后来在那里住过。穆海姆你这不是在捉弄我吗?施威特你妻子对你是忠诚的。穆海姆岂有此理!施威特(若有所思地)可是本来......她也不叫玛丽......(坐起来使劲地继续抽着烟)临终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乱了套。(让两腿搭拉在床边)穆海姆,也许你的夫人叫伊尔姆加德......
穆海姆 埃尔弗里德!施威特反正我还记得欧拉尼恩林荫道上卧在你家门前的那两头石狮子。穆海姆 (发愣)我家门口就没有过狮子。施威特没有过?真奇怪。
[施拉特教授猛地拉开门,他带着医疗箱、纸盒和X光片。
施拉特 施威特。施威特施拉特?施拉特我简直无话可说。施威特我还活着。施拉特作为医生,我面对这实实在在的事全然莫名其妙。我两次确诊你已经死亡,可你还在抽着雪茄。穆海姆(吼叫着)我从来就没有过狮子!(警署总督沙夫罗特走进画室,后面跟着两个警察和格劳泽。他们三个拿着刚才被穆海姆扔出去的花圈。格劳泽 诺贝尔奖获得者先生,下面楼梯口又躺着一个男人。施威特那又怎么样?总督 画家胡格·尼芬施万德,已婚,两个孩子的父亲。
[沉默。穆海姆转向总督。穆海姆穆海姆,伟大的穆海姆。总督穆海姆先生?穆海姆 是我把那个臭东西推下楼梯的。
[沉默。
格劳泽天哪,天哪。
[沉默。
总督 把花圈放到墙边去。警察甲是,总督先生。格劳泽施威特先生又活了。(同两个警察把花圈放到墙边)警察乙放好了,总督先生。总督我是总督沙夫罗特,市刑警处的。我要请你跟我走一趟。我们最好开你的车去,穆海姆先生。穆海姆为什么?
[沉默。施拉特我是市医院的施拉特教授,穆海姆先生。
穆海姆怎么回事?[沉默。施拉特那个人死了。
[沉默。
穆海姆(惊慌失措)可我不过是把他轻轻地......
[沉默。
穆海姆 (低声地)推下去了。格劳泽今天下午已经是第二个了,穆海姆先生。
[穆海姆慢慢地转向施威特。施威特还在使劲地抽着烟。
穆海姆(无可奈何地)我杀死了一个人。
[总督示意,两个警察走到穆海姆身旁。
穆海姆 施威特,你在跟死神搏斗。你的灵魂已经游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们对你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尽管如此,我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我妻子......她跟你一起......
[施威特镇定自若地抽着烟。
施威特 我不知道。穆海姆施威特,我可以忍受很多事情,但是......我当然不能平白无辜地杀人呀......施威特真实情况......穆海姆我必须知道它。施威特穆海姆。(喜形于色)我想起来了。(笑起来)那事是臆造的,穆海姆。穆海姆(不知所措地)臆造的?施威特在死的搏斗中臆想出来的。别相信它,我把我的一篇小说当成真的了。那是我的幻想,穆海姆,那是我的幻想,我总是按时把一百块钱通过邮局汇去,可从来没有上过你夫人的床。穆海姆(疑惑不解地)从来没有......
施威特 只有我第一个妻子跟那个葡萄酒商人的故事是真的。穆海姆你说的是一个屠夫。施威特屠夫?也可能。穆海姆弥天大谎。施威特真笑死人。
[穆海姆开始咆哮起来。
穆海姆 捅火钩!捅火钩!
[警察制止住他。穆海姆突然安静下来,变得彬彬有礼。
穆海姆 请原谅,我失去控制了。总督请吧。穆海姆施威特。施威特伟大的穆海姆。穆海姆你为什么要毁掉我呢?施威特纯属偶然。穆海姆(无可奈何地)我......我丝毫也不会伤害你的。施威特你陷入了我的死亡圈里。
[沉默。
穆海姆 伟大的穆海姆老了,太老了。总督我们走吧。穆海姆我们走吧。
[他们带着穆海姆下。格劳泽和施拉特留下。施拉特看门的,给这令人窒息的屋子透点空气和光亮。[格劳泽拉开窗帘,打开窗子,熄灭蜡烛。
格劳泽 连你也没有使诺贝尔奖获得者安息,施拉特先生。施拉特你不懂现代医学,我亲爱的。
[格劳泽下。
施威特 对你的误诊我无可奈何。施拉特误诊?(打开医疗箱)你的病情我是不会误诊的,我最亲爱的。施威特我终归没有死呀。施拉特可别这么说。
施威特 你可不要再对我说我复活了。施拉特我肯定不会给你扯来神学上的道理。施威特我还活着,可谓是骇人听闻。施拉特可以这样说,我最亲爱的。(从医疗箱里取出一个听诊器,坐到桌旁)给你再检查一次。你过来。
[施威特把雪茄放到左边的炉子上,走到施拉特跟前。施拉特先查一查脉搏。施威特它先前跳得很慢。施拉特别说话!(伸出手)老兄。(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他)解开衣服!(用听诊器给他检查。先查心脏)闭气。吸气。闭气。(检查肺、背)深呼吸。深呼吸。咳嗽。(施威特一一地按照他说的去做)天哪!(又一次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他)坐下!(施威特坐到靠背椅里)再看看血压。(给他裹上血压计,量血压)神圣的艾斯库拉普。(量着血压)我吓得都出汗了。(独自出神)施威特查完了吗?施拉特查完了。(把血压计和听诊器放回医疗箱里)
[施威特站起来。
施拉特真热。(擦了擦眼镜)仿佛太阳就不想落下去。施威特最长的一天。施拉特末日。(又戴上眼镜)至少对我们医生来说是这样。亲爱的,我来本是为了鉴定你尊贵的遗体。施威特我想也是。施拉特还没到这个地步。施威特连你最终也急不可耐了。施拉特我最亲爱的,医学遭受了本世纪最大的挫折。你的心跳和肺音简直棒极了。
[沉默。
施拉特 我的心里实在无法得到安慰。
[沉默。
施拉特 简直叫人百思不解。(站起来)连血压也几乎无可挑剔。施威特这不是真的!我在变质,我在腐烂。我到了奄奄一息的最后时刻!施拉特你的体质是绝仅有的。施威特你在骗我。施拉特尊敬的大师,如果你现在不相信我的话......施威特你向来不说实话。施拉特我是外科医生。施威特再做一次手术,我亲爱的,我们就度过了难关;再做一次小手术,尊敬的大师,我们就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再治疗一次,我最亲爱的,我们又会好棒了。施拉特在你病情非常糟糕的时候,连哄带骗是起码的人之常情。施威特你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施拉特从道义上讲不再存在哄骗你的理由。施威特(吼叫起来)我要死了。施拉特终归要死的。施威特现在!
[沉默。
施威特 几个钟头了,我就等着死!施拉特我已经等了几个月了,可现在,甚或你的肠肌蠕动又有了活力。(出版商柯佩拿着花圈走进画室,吃惊。柯佩啊!施威特!
[施威特跳上床。
柯佩施拉特 教授!他又活过来了!施拉特那还用问!柯佩活见鬼!你能给我解释......施拉特没什么可解释的。柯佩可你不是确诊他死了吗!施拉特是这样。柯佩有两次,我都在场。施拉特他是死了两次。
[他把X光片挂到原先挂尿布的绳子上。柯佩太绝妙了!
施威特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绝妙,我倒觉得这极不体面。柯佩我是急急忙忙赶来的!我只呆一会儿。天知道,我习惯于耳闻目睹我的作家们的逸闻趣事,可是沃尔夫冈,你在这儿所做出的惊人之举我还没有经过。你究竟是怎么搞的?施威特不知道。柯佩请允许我坐到你跟前。(把花圈靠到左边的炉子旁)这是我个人送的。(靠近施威特坐到床边上)我喘口气马上就得走。出席出版家宴会,去戏剧协会,还要去高特弗里德·凯勒基金会......你还在抽烟。施威特我的最后一支烟。柯佩太妙了!简直难以想象,我就在这画室里已经为你合了一次眼睛!施威特一心一意。
柯佩 合拢起你的双手。施威特讨人喜欢。柯佩整好了鲜花和花圈。施威特让人高兴。柯佩你说说,是你自己把家具换了个儿吗?施威特我自己。柯佩 了不起。刚才我在酒吧里碰到你儿子。他说你把你最后的手稿都烧了。施威特它们一文不值。柯佩还说有一百五十万元也付之一炬了。施威特我觉得冷。柯佩太妙了。施威特其中有三十万是属于你的。柯佩 五十万。实在了不起。这么说我的出版社一并化为灰烬了。施威特破产了?柯佩彻底破产了。施威特所以你就来了?柯佩我亲爱的,我真的不敢相信,我这一生中还能跟你说说话。我本来只打算在我这个故去的朋友身边默默地呆上片刻,仅此而已。不过我得赶快走了。沃尔夫冈,我最后一次跟你握手。你真的要死吗?施威特真的。柯佩你有把握吗?施威特完全有。柯佩不然人们对你就会另当别论了,给你蒙上一层基督教的色彩。这样我的出版社也会得救了。施威特无法改变了。
[沉默。
施拉特我的心里实在无法得到安慰。
[沉默。
施拉特 简直叫人百思不解。(站起来)连血压也几乎无可挑剔。
施威特 这不是真的!我在变质,我在腐烂。我到了奄奄一息的最后时刻!施拉特你的体质是绝无仅有的。施威特你在骗我。施拉特尊敬的大师,如果你现在不相信我的话......施威特你向来不说实话。
施拉特 我是外科医生。施威特再做一次手术,我亲爱的,我们就度过了难关;再做一次小手术,尊敬的大师,我们就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再治疗一次,我最亲爱的,我们又会好棒了。施拉特在你病情非常糟糕的时候,连哄带骗是起码的人之常情。施威特你的话我一句也不相信。施拉特从道义上讲不再存在哄骗你的理由。施威特(吼叫起来)我要死了。施拉特终归要死的。施威特现在!
[沉默。
施威特 几个钟头了,我就等着死!施拉特我已经等了几个月了,可现在,甚或你的肠肌蠕动又有了活力。
[出版商柯佩拿着花圈走进画室,吃惊。
柯佩 等着瞧吧。(站起来)我要是你的话,会慢慢变得多疑的。死对你来说简直成了一种精神行为;你怀着一种再也没有人能与之匹敌的活力一往直前地去死。尽管如此,你却还活着。难道你不也觉得这不可名状吗?你应该振作起来,对生活充满希望,沃尔夫冈,至少在你活着的时候。可我得走了。要赶时间了!教授,在你面前我心里惶恐不安。我敬佩你的手艺,可是这一次,我看你好像犯了灾难性的错误。
[柯佩下。施威特站起来,把雪茄扔进左边的炉子里。
施威特 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挽起右臂的袖子,向施拉特走去。
施拉特 好吧,我亲爱的,无论从道义上还是医学上来讲,你都有义务这样做。你的肺如同废墟;(一边指着X光片)你的肾破烂不堪;你的心像一块坟地,纵横交织着一道道血管梗塞的痕迹;你的脑子钙化了;你的前列腺......施威特简直糟糕透顶。你就给我来一针吧!
[施拉特把施威特推回床上。
施拉特 要是我能这样做就好了!要是我能这样做就好了!亲爱的,有多少次,我完全出于同情,干脆就想给你打一针,让你安乐地死去。那样做是不会有人责怪我的。你是我在手术台上见过的最糟糕最没希望的病人。然而,我并没有随随便便地让你死去,而是被鬼迷住了心窍,不顾一切地挽救你的生命。我日日夜夜守着那些破烂不堪的东西。我给你接了一个人造肾;我给你的腹腔里植入了塑料肠;我给你的肺里充满了毒气;我让你深受放射性元素之害。我不相信你会痊愈,这是可悲的。我狂怒地阻止着你的死亡,可是无论是哪个助理医生,哪怕是他给你一丝的生存希望,都会被我亲手赶出医院!施威特你就给我一针吧!施拉特你疯啦?施威特我求求你了。施拉特不可能。施威特你的顾虑不可理解。施拉特顾虑?尊敬的先生,你拿死活不当回事,可你至少要认认真真地设身处地地为我想一想!假如我当初在医院里给了你一针,你早就被埋葬了。可要是我现在给你一针,检察官就会让人把我埋葬。难道你不理解我的难处吗?(怒吼着)骇人听闻。动脑筋的人认为我荒唐可笑,而信仰者则深信你复活了。我的老兄,这可是灭顶之灾呀。在一些人眼里我变成了白痴,在另一些人看来我被上帝愚弄了,反正我把脸丢尽了。(坐到桌旁)偏偏非得是一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当着我的面复活了!卫生部长在电话里把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我信誓旦旦地断言你活不过今天下午,才把文化部长的火气压下去了。现在他正等着致悼词和举行国葬呢。这个丑闻简直闹得太大了。一切都落到了我身上。拿上你的大衣吧!施威特为什么?
施拉特 你赶快跟我回医院去。施威特 回医院?
施威特 越来越不像话了。施拉特 我们快走吧!施威特 为了继续折磨我!施拉特 为了最终能够治好你!(坐到施威特近前的床边,变得慈祥起来)彻底的。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们可以为你总的健康状况唱赞歌,可除此以外呢!我一再说过,你的胃得切除。一旦你的食管直接和你的小肠连接起来的话,那么就可能而言,好转就不只是暂时的,而会是长久的。振作起来,尊敬的大师,现在可不能垮掉呀!连我都抱以乐观的态度。
[沉默。
施威特 不。施拉特 施威特!施威特 我不想再抱希望了。施拉特 哎呀,你应该重新抱以希望!施威特 我希望够了。我对希望不感兴趣了。
[沉默。
施拉特 难道说......(站起来)尊敬的大师,我感到很意外。你拒绝陪我走一趟?施威特 你让我一个人呆着吧!(盖上被单)施拉特 这叫我太寒心了。我奋力要挽救你的生命,而你却把我遗弃了。
是你把我遗弃了。施威特先生......(走到靠背椅前)你可不能赶我走呀。那你就自己出去吧!我是医生。我失去了病人的信任。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俩都没有机会了。你毁了我。也许吧。这种屈辱我受不了。可能吧。我要结束我的生命。随你便。我要自杀。你的自私无与伦比。我求求你了。我这最后的时刻不想伴随着你的嘴脸度过。
[沉默。你临死前的狂怒现在也把我推上了绝路。
[诺姆森夫人出现在门口,身材肥胖,表情冷酷,身着黑色连衣裙,头戴礼帽,手里拿着白色丁香花。诺姆森夫人上帝啊!施威特你到底是什么人?诺姆森夫人施威特先生!这可使我难堪了。真没料到。请先生们原谅,我得坐下。我是个日薄西山的人了,该入土了,早该入土了,这登踩楼梯的劳累,这意外......(蹒珊向前)我喜欢坐在硬处,在贝勒维宾馆里我也坐的是硬椅。(坐下)我是那儿看厕所的,所以我认识你,施威特先生。从我的位子上可以一览男女厕所。上帝啊,我的腿。肿了。(按摩着她的腿)施拉特这就是结局。(踉踉跄跄地下)诺姆森夫人那不是施拉特教授吗?我也认识他。施威特快出去!要不我就动手了!诺姆森夫人我送鲜花来了。施威特不需要。诺姆森夫人尽管收下吧。我一分钱都没花。这花是我从一个公墓守护人那里弄来的,也是他刚从墓地上偷的。我本来打算把这些丁香花献到你灵床上,施威特先生。我简直太喜欢看尸体了,然而你根本就没有死。相反,你看上去就像获得了新生。说是神采奕奕,一点也不言过其实。我最后一次在贝勒维宾馆看见你的时候,你脸色显得苍白肿胀。当然哕,那不过是光线昏暗罢了。请吧。(愤怒地把花递给他)施威特(生气地)我不认为你是因为崇拜我的著作而来的。诺姆森夫人也是,施威特先生,也是。我经常看大众演出,觉得你的剧作出类拔萃。施威特(粗暴地)把你的烂草扔到花圈那儿去,你走吧!(她把花扔到床上。诺姆森夫人我是诺姆森夫人。威廉米纳·诺姆森夫人,奥尔加的母亲。你是我的女婿。施威特小家伙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你。诺姆森夫人但愿如此。我绝对不让她讲出去。一个看厕所的母亲会坏了她的前程,男人们在这一点上是很敏感的,更何况是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不,施威特先生,这不能苛求于你,我宁可不声不响地敬佩你......也就是说,我禁不住感叹你的气色是那样的好,简直是容光焕发。但是奥尔加却以为你死了。施威特你完全弄错了。(坐起来)如果你愿意满足一个行将死亡的人的最终请求的话,那就请你在离开以前给我点上蜡烛,拉上窗帘!诺姆森夫人很乐意,施威特先生,很乐意。不过站起来就是了,施威特先生,我现在正坐在这儿......不行。我是个病魔缠身的老太太,你自己听一听我是怎样喘息的。(喘息着)施威特那好吧。就让我自己来为我效这临终之劳吧。(站起来拉上窗帘,走到蜡烛前)诺姆森夫人施威特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奥尔加死了。
[沉默。
施威特奥尔?
[他点上蜡烛。画室里又充满肃穆气氛。
诺姆森夫人(不动声情地)我的孩子在我家里服了毒;我的先生,她以前认识一个药剂师,当然是在跟你结婚以前。
[施威特慢慢地坐到床边。
施威特 这出乎我的意料。诺姆森夫人她肯定立刻就气绝身亡了。我在她手包里发现了这画室的地址。施威特很抱歉,夫人......诺姆森夫人诺姆森。我父亲是个法国人,他叫德......德......反正是个法国名字,奥尔加的父亲也是个法国人,只是他叫什么我不知道。另外我还有两个孩子,英格和瓦尔德玛,他们的父亲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一个家庭,按理应该是一个父亲所养,只是因为没有理想的结合。(喘着气)我的心脏。咳,贝勒维宾馆里的空气偏偏不怎么样,尽管有空调。闹得人越来越体弱多病。(打开手包)不劳你大驾了!可我现在得服药丸了。施威特理所当然。
[他走到后台,端来一杯水。
施威特请吧。
[诺姆森夫人拿出一个药丸,喝着水。
诺姆森夫人英格你也认识。施威特我怎么会认识呢?诺姆森夫人她出头露面用的名字是英格·封·毕洛夫。施威特我隐隐约约记得这个名字。诺姆森夫人你不是隐隐约约记得这个名字,而是她那丰盈的乳房。英格是个脱衣舞女,享有国际声誉。瓦尔德玛也挺有出息。他本来就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文静、喜欢幻想,其实我以前也是这个样儿。我特意让他接受良好的教育,上高级小学,进商业学校,他不知从哪儿就滑下去了,在海夫利格股份公司贪污挪用。不是我反对犯罪的人,我母亲就是个罪犯,据说我父亲也是,但是犯罪不需要受教育,有正常人的见识就够了。受教育是为了冒比犯罪小得多的风险而干更大的生意。不提这个了。四年很快就过去了,九月就出来,他也不用去服兵役了,幸亏他们不要有前科的人。施威特我的好毛姆森夫人......诺姆森夫人诺姆森,不是毛姆森。奇怪,许多人都管我叫毛姆森,连贝勒维宾馆的那个经理也总是这样称呼我。他经常下来上我看管的厕所,尽管他有自己的卫生问天哪,我的背。一天到晚坐着,穿堂风,潮湿......贝勒维宾馆的地下厕所虽然全都加有密封隔层,但冲来洗去,时问长了,所有的卫生设备都潮湿了......我最好还是坐到靠背椅上。(吃力地站起来,施威特同样也站起来)施威特要不要我帮帮你......诺姆森夫人最好别帮了。你是诺贝尔奖获得者,而我只是个看厕所的,两个世界把我们截然隔开,还是保持这个距离为好。(踉踉跄跄地走到靠背椅前坐下,合拢双手,喘息着,闭上眼睛)施威特烛光影响你吗?
诺姆森夫人 你尽管让它们点着吧!这光亮就像贝勒维宾馆地下厕所修缮前的样子。施威特闷热。诺姆森夫人我觉得冷。
[施威特把毛皮大衣盖到她腿上,从床上拿来一只枕头垫到她背后,把她送的丁香花插到一个玻璃瓶里放到桌上。
诺姆森夫人 (向后靠着面向施威特)施威特先生,我想再次申明,只怪那有关你死去的消息把我们阴差阳错地拉到一起来了。然而不幸毕竟发生了,可我要当面好好地教训你一顿。
[施威特又坐到床上。
诺姆森夫人(威严地)我认真地培养奥尔加干起了她的职业。她日子比我过得自在,她没有受到常规的妓女行当的烦恼,而我当年不得不苦苦挣扎。如果说我到了这把年纪还当看厕所的,那只不过是因为不可违抗的生意策略的改变造成的:先生们都下来找我询问妓女的地址,我以此为生。门卫得百分之二十,姑娘们拿百分之三十。你看看,我所干的可不是非社会性的。而奥尔加呢?我让我的孩子得百分之八十,门卫当然一个不给。她有一套舒适的住房。这个可怜的东西却非要结婚不可!(施威特想说什么,但是诺姆森夫人坚决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我知道,你跟她在一起很幸福。你拿她寻欢作乐,不过她毕竟是供你享乐的。那么为什么还要结婚呢?要是我结了婚的话,还不知今天身在何方呢,施威特先生?我想告诉你的是,那是不可想象的。而今天?我在英语区有两幢别墅,在市中心有一栋营业楼。不,施威特先生,我们这样的人一生品行端正,却不结婚。人要么是自尊,要么是沉沦。我们就有现成的证明。我们抱怨我的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因为奥尔加易动感情。我一再提醒她别那样,但母亲的话被当成耳旁风。作为作家,你在你的职业中动过感情吗?你看看!感情是不可拥有的,它无非是做出来的,一旦顾客需要。感情与生意毫不相干,除非你借感情来做生意。我的孩子做了一桩糟糕透顶的生意。
(她又拿出一个药丸,施威特又给她端来一杯水。
施威特 诺姆森夫人......诺姆森夫人这事终归要说的,施威特先生。施威特我尊敬的岳母大人......诺姆森夫人请叫我诺姆森夫人。施威特我尊敬的诺姆森夫人......诺姆森夫人施威特先生,我没有你那旺盛的健康体魄。我还活着就是奇迹了。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瓦尔德玛。我要为他守好房子,等他回来时能够把房子井井有条地交给他。英格现在在美国工作。子不能再幻想了。他一定要学着当阔老,我再三这样嘱咐他。他只管靠着利息生活就是了。我了解他。他只要一工作,就会想入非非,立刻被投入牢笼。我们的孩子们有权利不像我们那样受苦受累,施威特先生。奥尔加的死对我是一个多么沉痛的教训啊!我对她在职业上的希望太高了,可惜她不是干这个生意的料,结果逃到你的怀里,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的怀里!
[沉默。
施威特 谢谢你上楼来我这里,我亲爱的诺姆森夫人。我终于有人可以说说话了。你让我深深地同情。你出卖肉体换取金钱,一种光明正大的生意。我羡慕你。你忙于卖身,我则忙于文学。毫无疑问,我努力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我写作无非是为了挣钱。我没有兜售过任何道德和生存道理。我在虚构故事,除此以外别无所求。我使那些买我故事的人的想象驰骋,因此有权利赚取酬报,而且也赚取了。诺姆森夫人,我现在甚至可以怀着某种自豪断言:在生意和道德上你我不相上下。(站起来)还是言归正事吧。小家伙死了。我既不想辩解,也不想自责。你别指望我会做出这种俗不可耐的事来。罪责、赎罪、正义、自由、宽恕、爱情,这一切人们用来为自己的安宁和强盗行径辩解的花言巧语我则不屑一顾。生活是残酷的,模糊不清的,变化莫测的。它与偶然息息相关。不合适的事情发生在合适的时刻,我要是从来就没有遇上奥尔加多好啊。我们两个都倒霉,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沉默。
施威特 你一语不发,诺姆森夫人。对你来说,生活还有一种意义。我简直连我自己也无法忍受了。我吃饭时考虑着登场,同居时寻思着退场。面对一片杂乱无章的东西,我把自己禁锢在一个由理性和逻辑组合成的幻影之中。我让虚构的形象包围我,因为我无法同实实在在的人打交道。现实不是在写字台上可以捕捉的,诺姆森夫人,它只出现在你那用蓝瓷砖铺成的地狱里。我所走过的一生是没有价值的一生。
[沉默。
施威特 因为有痛苦,诺姆森夫人,要打针,要动刀子。长了见识,学了知识。不可能再遁入幻想了。文学把我遗弃了。除了我这衰老的、肥胖的、糜烂的躯体就一无所有了。除了恐惧还有什么呢!
[沉默。
施威特 就在这时候,我让自己倒下去了。我一天一天地倒下去了。什么都无足轻重,什么都没有了价值,什么都没有了意义。死亡是惟一现实的,诺姆森夫人,是惟一永恒的。我不再怕死。(吃惊地)诺姆森夫人!
[沉默。
施威特 诺姆森夫人!(注视着她)你倒说话呀,诺姆森夫人!(走到她跟前,摸摸她的额头)诺姆......(恐惧侵袭着他)奥古斯特!
[沉默。
施威特 跑掉了!看门的!(拉开一道窗帘)这该死的太阳!它也不落下去!(冲到门口狠劲地拉开门)看门的!
[约亨站在门口。
约亨 版税也捞不到一个子儿。
[施威特蹲到床上。约亨打开收音机。亨我从酒吧来。柯佩都给我讲了。你已经不时髦了,老东西。你的书在图书馆都发霉了,你的剧作被人遗忘了。这个世界要的是严酷的事实,不要虚构的故事;要文献,不要传奇;要说教,不要消遣。
[施威特起来用毛皮大衣盖住诺姆森夫人,然后又坐到床上。
约亨 作家要么承担义务,要么变成多余的。施威特你过来!
约亨 我来是想看着你的尸体发泄几句亵渎神明的诅咒。(他注视着那个被盖住的躯体)是谁......
施威特 别问!死了就是死了!坐下!
[约亨顺从地坐下。施威特坐近点!我害怕。约亨怕什么?
施威特 怕我还得活着。约亨胡说八道。施威特永远活着。约亨没有人会永远活着。施威特我一再复活。
约亨 你终归会死的。施威特我再也不相信这话了。在这该死的画室里,一个个都命归西天了:牧师、画家、伟大的穆海姆、奥尔加、医生,还有可怕的诺姆森夫人,只有我还要活下去。约亨不对,老东西。你把我忘了。我也要继续活下去。我没有成为一条汉子。我要找几个供养我的臭娘们。遗憾,我没有太多的要求。我本来只想要你的财产。钱没臭味。那一百五十万是你惟一正当的东西,我本想拿它来堂堂正正地过活,不像你那样靠你的艺术破烂和你的想象生活。我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唾弃你的荣誉,可想不到你用几根火柴把我毁掉了。
[约亨关掉收音机。
约亨 施威特家族从此完蛋了。
[他昏厥,倒在靠墙的花圈里。与此同时,喇叭里传来女高音的歌唱。两边的窗帘慢慢地拉开。后面画室窗外出现救世军,影影绰绰,就像在天上;救世军少校弗里德利慢慢上楼走进画室。
女高音永恒的晨曦非上帝创造的光明之光这个晨时把你的光芒映照在我们的脸上弗里德利少校我是救世军少校弗里德利。救世军(伴随着亨德尔的救世主乐曲)哈利路亚!施威特出去!滚!弗里德利少校 (不为所动地)欢迎你,耶稣基督奉你为神明!救世军哈利路亚!施威特你们走错地方了。这儿不是祈祷之地,而是死亡之所!弗里德利少校欢迎你,复活者!救世军哈利路亚!弗里德利少校一切听凭你的信仰!你的职责就是永生!施威特我的职责是死亡,惟独死亡才是永恒的。生存是大自然独一无二的虐待,是它猥亵地误入迷途,是地球表面上的毒瘤,是不可治愈的伤疤。我们由无生命的东西组合而成,又化解成无生命的东西。开始响起短暂的长号前奏。施威特(站起来)撕碎我吧,你们这些天国的鼓手!救世军哈利路亚!哈利路亚!施威特踏碎我吧,你们这些手风琴教友!救世军哈利路亚!哈利路亚施威特救世军施威特救世军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吧,你们这些颂歌的歌唱者!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开开恩吧,你们这些基督徒们!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施威特(走到弗里德利跟前扼死他)用你们的吉他和长号打死我吧!救世军(最后一次拖长声音)哈利路亚!弗里德利倒下去。施威特我到底什么时候才死呢!(转向后面)我到底什么时候才死呢!(他跑下楼梯)我到底什么时候才死呢!我到底什么时候才死呢! [宏伟的合唱声响起。合唱声用你的力量驱赶走(黑暗)我们的黑夜。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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