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的呱呱声,只有上帝和死魂能够听见。寒鸦是巴别塔的灵。巴别塔是不可能世界的虚设,它的坍塌,只是寓意的生成。寓意源自紊乱。人与人的不可能,交流的注定受阻,翻译的不可靠。心与心的厚障壁。它是一。它是圆全。它是零。它是边界之外。寒鸦是死魂在空中打造的餐桌。寒鸦是上帝的祭司。寒鸦站在祭台上,那树是它的窗户。
寒鸦讲述你听不懂的怪语。寒鸦看到了一切,经由转述,你永远听不懂。无法阐释的原教旨。寒鸦飞过大地。寒鸦带来了降雪。雪是寒鸦的羽毛所化。寒鸦栖居,收敛了光明。寒鸦是黑暗之灯。
借助巴别塔坍塌引发的烟雾,寒鸦趁此飞走。寒鸦是灵媒。寒鸦只跟上帝对话。寒鸦传递的信息,唯赫尔墨斯能解析。寓言。
巴别塔的寓言,或寓言中的巴别塔。世界的纷争是语言的纷争——语言的纷争即成为寓言的原型。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
——创世记11:1-9(中文和合本)
寒鸦来到人间。“K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村子深深地陷在雪地里。城堡所在的那个山冈笼罩在雾霭和夜色里看不见了,连一星儿显示出有一座城堡屹立在那儿的亮光也看不见。K站在一座从大路通向村子的木桥上,对着他头上那一片空洞虚无的幻景,凝视了好一会儿。”他从哪里来?这是一个问题。他突兀降临了城堡村庄,像一条线段。人是线段。语言是线段。他是一个端点,这端点钉在城堡村庄。那么之前吗?难道你相信父母及祖先所讲述的那些历史?无历史的他,亦无命运。历史是命运,记忆是赋予。他并不承担这一重负,如同寒鸦,你无法讲述寒鸦的起源史。在卡夫卡的世界里,历史时间的回溯矢量陷入了黑洞,如同“外祖母悖论”,即没必要返回过去在外祖母怀他母亲之前就杀死了自己的外祖母。卡夫卡阻断了爱因斯坦们等跨时间旅行者们的想象,他是被投入到这个世界来的。空投,我们都是被空投的,如同一个词语,它获得了名词性、动量感抑或形容词性、补语状态,莫不是被空投而植入的。无需追问起因,任何起源,不过神话化的叙事需要。卡夫卡让进化的现代时间,产生了团块并成为沼泽,即直线和曲线之类的叙事语法,最终被团块和皱褶、肿瘤和疤节所取代。而这才是人作为空间主体的可能性存在的渊薮。即人不是时间的产物,而是空间辖域化了的生成物。
K是生成品,他自我生产。人拒绝历史的责任和记忆的道德,人只是生成品。人自己生成了自己,如同寒鸦自我生产出一套无法用红白色套色和刻板的语系。
K寻找身份,不过是一个虚假命题。他仅仅经历了七情六欲不得不经历的而已,你称之为故事,称之为迷失,称之为宿命,称之为……实质都没什么意思。在勃鲁盖尔的世界里,猎人归来?还是他们经历?他不会告诉你的,别把村庄当成猎人的“家园”。他们仅仅出现在世界里的符号,如何编排,没人能厘数得清楚,即在叙事学意义上,勃鲁盖尔本然创造了无名的有形世界,这其中的人,是无主体的,自然也不是客体化对象。不存在异化,也不存在同化。它们仅仅存在着,闪现了一次,被画家的视觉记忆捕获到了,而后注将成为寓意之网中的一部分。象征森林的大厦早已坍塌,我们寻求的不过是对那个时代某种美的感怀和回味,从此中,骤然感觉到某种可以被净化的力量,一种原始欲力,兀自勃然地灌注到我们的精魂中,进而感受到一个混沌初凿的世界,才是历史产生谜团之处,也就是说,现代性的装置尚未发生作用。因此,这个世界既然不是原逻辑的原始思维,但也不是为变形而变形的魔幻超现实思维,它仅仅是半明半暗之间的一种临界效应。 在此中,主题学束手无策,语言存在着,生产着,喷射着,流动着,凝固着,盘结着,攀附着,走着,言说着,如此而已。
语言生成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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