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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4-03 19:0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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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二次坐大巴车，那心情跟第一次一样兴奋而刺激、新鲜又好奇。他觉得肮脏如果置放于憧憬的空间里也会无比洁净，——他竭力用鼻子和眼睛汲取那些陌生的体验，以便日后慢慢拿出来享用，好像大烟瘾君子庖丁那样一鼓作气宰掉肢解一头牛而后慢慢回味此中过程并啃食和品尝那一点点的肉体组织。的确，以后他的人生最终证明了这一点，虽未成为一个高明的屠夫，却成了一个拆卸旧车的高手。第一次坐车是去年冬天，现在是夏天，二者相差半年。不对，第一次他乘坐的应该是顺风车，一辆小面包；而这次的大巴，应该是第一次。是那种红白相间的老式大巴，一个长方形盒子，首尾都很纯苯滑稽，而顶上的货架子，常摇摇欲坠，有时网结松了，便掉下货物来。常有人整天在车站和公路上转悠，渴望捡拾到便宜货。
…………有一次他看到驶过的车顶上飞下一串塑料桶来，等他过去的时候，只抢到了四个，而另外十几个被一个开店的小老板抢走了。四个塑料桶卖了十五块钱，凭此意外之财他过了一段比较奢侈的独吞幸福时光。车上人太多了，而且摇晃得厉害。他喜欢极了。他极为娴熟地抓住车后座或桁架来与车保持俯仰自得、抑扬顿挫的同奏，后来他上船做水手的时候，船长直接让他掌舵了，因为他葱未晕过船，即便空腹许多天。车窗上看到的风景大同小异，一擦而过的大都是树枝以及道旁的玉米和花生以及高粱之类的秋季作物。草和水，有时会绿得刺眼，如果天是阴郁的，如果飘洒着雾蒙蒙的细雨，如果空气湿润得能拽出水来。他爱看汽车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其有条不紊摇动的节奏，感觉像一块吞吐水的扁鱼，又好像老师擦动黑板的板擦。那雨滴似乎在故意折腾雨刷，二者之间的游戏，令一块玻璃变得脆弱而焦灼。
………………现在他对着车厢了，因为半路又上来了许多人，其中一个当兵的，还有一个少妇。少妇脸蛋比较圆，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也圆滚滚的，——像羊脂球，他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竭力将目光从她脖子上的项链转移开，而鼻子却无法拒绝那些比较浓烈的香气。他记得小学三年级的老师每逢上街购物的那天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气扑鼻，而所有的香气其实都来源于同一种成分的雪花膏。他对此常常感觉恶心，是的。后来他在广东跟一个十七岁的歌女过了一夜，那未解的盘头散发出来的味道与此并无差异，好像时间本身就携带着许多储蓄罐，在你需要的时候，就会打开其中一个，让你骤然惊醒。
……………………那当兵的一只胳膊挡住了他的视线，另一只胳膊握住车后座，如此一来，少妇就陷入了他胳膊的包围之中，这也逼迫得她转过身去，而胳膊也就成了后腰护栏。当兵的穿了一身武警服，这颜色多少年未变，以至于他从那以后对这种服装产生了厌腻，即便后来他也披着这样一身皮，站在使馆区的甬路上，觉得世界凝固得成了冷漠而荒凉的沙丘。
……………………………他攥紧了拳头，生怕里面的汗水淌出来。他看见当兵的胸部贴住了少妇的后背，且未戴帽子的脸很明显地在往少妇的肩部靠拢。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又不像车的摇晃所致，因为少妇明显感觉到了不适，并通过耸动肩膀和侧转脸部来拜托当兵的那种气息。他想对当兵的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理解这一切，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坐汽车，而且无论他的身体发育还是阅读以及生活经验，从未遇到过这种现象。他只能认为当兵的想要靠近那少妇，二人却又不像是熟悉人，尽管从同一个站上来的。
……………………………………当兵的脸开始蹭上了少妇的肩膀和脸腮，而少妇欲求摆脱又说不出话来，好像说话就像失身一样令自己更难堪。在人体构成的夹缝里，她只能通过转动自己的头部来缓解一下被骚扰的困境却徒劳无益。当兵的坚韧不拔、持之以恒，而且像捕蝇纸一样，顺着少妇脑袋转动的区域，不断地粘上来。
…………………………………………他的身体里无任何反应。他只能攥紧拳头并松开。他替少妇感觉难受并期盼着车赶紧到站抑或当兵的赶紧下车。他最终还是将目光从那里转移开来，并扭转眼神，朝向车窗外的陌生城市中的雨水中的风景。
……………………………………………………他看见雨刷扫出的一块干净路口，出现了一个穿橘红色雨披的小女孩，婷婷的绿凉鞋蹚水而过。雨刷再一次掀起来的时候，她已不见了。
………………………………………………………………他觉得自己被某种神秘而陌生的东西伤害了。
………………………………………………………………………………他无声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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