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词很漫长,无论汉语还是英语——waiting,抑或“deng”。它冷冻了时间,凝缩了空间,如将其敞露,非来点还原功夫不可,哈金有这个能力。哈金不急不躁,娓娓道来,隐忍而节制,第三人称的聚焦,端的了得。当然,环境你得创造差异性空间,也就是说,两种环境才会出现矛盾。所谓矛盾,实质就是物质文化所积淀的生活方式及其世界观的差异。命运亦由此而来。小说和戏剧的世界,永远需要制造冲突。冲突是矛盾的两个板块相撞的产物。
从风物来说,地域色彩是免不了的,你能感觉到东北异域的风情。尤为重要的是,哈金笔下的主人公,竟然是五十多岁的人,且开篇即布置了一个悬念——二十年的离婚。
怪诞即在于此,而叙事进程中,却需要冷静地复原,给予一个倒叙性的缘由。但哈金暂时没有,他选择了一个“现在时态”,即“今年”。这是一种悬置策略。
小说叙事的悬置策略,即避而不谈,埋设伏笔,让你先从“现时”进入人的视界,其实也撩开了伏笔中的因果关系。
这是一种现代小说技巧。古典小说世界抓住读者和观众,进而交待来龙去脉。这种插入,又是也成了俗套,以至于没了味道。
现代小说技巧讲究的是一个作者和叙述者权力的退隐,唯自然而已,却又很不自然,因为剧情中的尴尬,源自现代文化政治。只有现代文化政治才会出现二十年难离婚的本土性怪诞。
古典世界不会存在这个,因为一体化的政治,尚未内卷到如此程度,何况,一纸休书抑或多妻制,历来占据婚姻关系的合法化话语阵地。
哈金小说的叙述视点,能进入到居住空间的内层,实质这种内层“风景”也是现代意味感十足的。在鲁迅的世界里,除了第一人称的“我”层面,选择全知人称,其实很多时候,他进入不了内部世界。即便进入的世界,也大同小异。鲁迅不爱闯门子,他比较自闭,因此笔下人物的生活世界,诸如祥林嫂、阿Q等人的家居条件,难能让人一睹为快,因此只能速写。不是鲁迅选择了速写,而是速写成全了鲁迅。一种不得不为之的小说物体系。一旦进入到抒情体,掺杂着颓废的唯美的感伤的意味,如果有酒,那已属于公共消费领域,而非私域。
哈金有这个水平,他生活过。生活过的小说家,即意味着他的文本世界,带有生活气息。这种生活气息,能让插画家与摄影师,至少懂得人生活其中,所承受的命运。人即命运。小说是讲述主人公命运的历史。当代小说与现代的差异性,在于当代人的命运,更为细微,因为文化政治的内卷化程度已渗透到了衣食住行、饮食男女中来。这是“现代”的“内卷”,其实也是“现代”的“后现代”,更是“现代的极致”。
你从“纸糊的房顶”、“灯泡”、“年画”、“炕上”等“硬件”中,即能感受到地域文化与时代氛围之间的极佳接合。实质也是八十年代初的北方乡村,因为这一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通过“生产队的钟声”得以衔接,即意味着小文化与大文化背景之间的谐振性。
在这期间,哈金才完成了必要的插叙,即21年前的婚姻安排,来自父母的包办,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而这一插叙,让人觉得比较合理,且节奏上协调,仿佛主人公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因为下文出现了孔林的自言自语——我老了,他自语道。离婚的事不能永远拖下去。这次我一定在法官面前据理力争,了结这件事。
这次离婚过程,与往常一样,问题在于作为读者而言,是“第一次”,因此法官及周围的街道,莫不给人一种怪异陆离的陌生化体验,而且动物意象,是免不了的肮脏世界的构成。这种构成,其实也是对田园诗的悖逆。也就是说,哈金的潜意识亦即小说的潜文本,其实是田园诗的讽喻体,传统意义上的男读女织、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军人与农妇等组合,遭遇到了颠覆。颠覆的唯一策略,就是弱势反讽。反讽的修辞手段,大致可从动物意象中获得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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