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伦马特:贵妇还乡5——欲望机器的运转】
(2014-01-21 17: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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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尔•察哈纳西安:波比,有人在放枪。
总管:是有人放枪,夫人。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为何放枪?
总管:那只黑豹跑掉了。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打中它了吧?
总管:打死了,它躺在伊尔的店门口呢。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可怜的小畜生。罗比,来一首丧礼进行曲吧。
[吉他演奏丧礼进行曲。
总管:夫人,居仑人正集合起来,向您表达他们的哀悼。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这是他们的本分。
[总管下。教员领着人员混杂的歌队从右侧上。
教员:尊敬的夫人。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什么事,居仑的老师?
教员:我们从巨大的险境中得救了。但假如我们也想轻松地舒口气的话,那么我们还得抱怨一只如此宝贵的珍稀动物之死。凡是有人呆的地方,动物世界将更可怜,我们绝不能忽视这一可悲的两难处境。因此我们想合唱一支圣歌。一支丧礼颂歌,夫人,是亨利希•舒茨谱的曲。
[教员开始指挥。伊尔持枪从右侧上。
伊尔:停!
[居仑人惊愕地鸦雀无声了。
伊尔:这叫什么丧礼歌!为什么你们唱这样的丧礼歌?
教员:不过伊尔先生,鉴于黑豹之死——
伊尔:你们唱这支歌是针对我的死,是要我死!
市长:伊尔先生,我恳求你别这样。
伊尔:你们给我滚开,滚回你们的家去吧!
[居仑人悄悄溜走。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霍比,把你的波尔歇车开出去蹓蹓吧。
第八丈夫:那就上车吧——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走!
[丈夫下。
伊尔:克拉拉!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阿尔弗雷德!你干嘛跟这些小人们嚷嚷?
伊尔:我害怕,克拉拉。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但你还是客气的。我不喜欢这永久性的合唱。还在学校时它就让我痛恨。你还记得吗,阿尔弗雷德,每当混声合唱队和喇叭队在市府大楼广场上练习时,我们俩就往康德拉村的树林里跑?
伊尔:克拉拉,你说说看,你所演的这出喜剧,你所要求的这一切不是真的吧?你说呀!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多难得呀,阿尔弗雷德,这些回忆。当我们第一次相件见时,那时我也在一座阳台上。那是个秋天的夜晚,也像现在这样,空气纹丝不动,只是在市公园的树林里时不时有一两声窸唆,现在也许仍然这样,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我老是感到冷。那时你站在那里,总是朝上望着我。我感到窘困,不知怎样才好。我想走进黑暗的房间里,但走不进去。
伊尔:我现在绝望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我警告你,克拉拉,如果你现在不说,这一切仅仅是个玩笑,一个残酷的玩笑。(他把枪对准她)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而你那时却不往前走了,站在下面的马路上。你呆呆地朝上面看着我,脸色几乎很阴沉,几乎要生气,好像要得罪于我。然而你的眼睛里却充满了爱。
[伊尔让枪垂下来。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还有两个小子站在你旁边,柯比和罗比。他们在作鬼脸,因为他们看到你怎样两眼朝上盯着我不放。后来我离开阳台,下楼走到你身边。你没有问候我,你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但是你握住了我的手。我们就这样走出了小城,走进田野,而柯比和罗比就像两只狗一直尾随在我们后面。后来你从地上拣起了石头向他们掷去,他们号叫着跑回城里了,于是只剩下了我们俩。
[总管从台前右侧上。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领我进我的房间,波比。我得向你口授,最终得汇十个亿过来。
[她由总管领进房间。
[柯比和罗比怪模怪样地从后边跳进来。
二人:那只黑豹已经死了,那只黑豹已经死了。
[阳台不见了。教堂钟声。舞台又像第一幕开头那样。火车站。只是原来贴在墙上的列车时刻表换成新的了,撕不下来了。同一面墙上还贴着一张醒目的大广告,上面画着一个光芒四射的黄色的太阳:去南方旅行。远一点:去上阿默尔高观看耶稣受难剧。从背景的房屋之间可以看到机台起重机,还有就个新的屋顶。一列正在经过的特别快车发出雷鸣般的隆隆声。车站站长在站前向它立正敬礼。伊尔手提一只小箱子东张西望,从后面上。慢慢地,突然似地从四面八方加进来居仑人。伊尔犹豫着,停了下来。
市长:你好,伊尔。
众:你好!
伊尔:(犹疑地)你好。
教员:提着箱子上什么地方去呀?
众:上什么地方去呀?
伊尔:去火车站。
市长:我们陪您去!
甲:我们陪您去!
乙:我们陪您去!
[居仑人越来越多。
伊尔:你们这可不必,真的不必。不值得这样。
市长:您出门去,伊尔?
伊尔:我出门去。
警察:去哪里呀?
伊尔:我不知道。去卡尔伯城,然后继续往前走——
教员:哦——然后再往前走。
伊尔:最好去澳大利亚。我总有办法弄到盘缠的。(他又向车站走去)
男丙:去澳大利亚!
男丁:去澳大利亚!
画家:为什么去澳大利亚呢?
伊尔:(窘困地)你总不能老呆在一个地方——年复一年,老也不动。
[他开始跑起来,到达车站。其他人不慌不忙地跟在他后面,最后把他围上。
市长:移居到澳大利亚去,这实在太可笑了。
医生:这对您可是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了。
教员:那两个小阉人有一个原来就是去了澳大利亚的。
警察:对您来说这里最安全。
众:这里最安全,这里最安全!
[伊尔像一个被围的野兽惊恐地环视四周。
伊尔:(轻声地)我已经给卡菲根的行政长官写过信。
市长:嗯,怎么样?
伊尔:没有答复。
教员:您这样疑神疑鬼,真实难以理解。
医生:没有人想要弄死您。
众:没有人,没有人。
伊尔:邮局没有把我的信发出去。
画家:不可能。
市长:邮政局长是市议员。
教员:他是个有身份的人。
男甲:他是个有身份的人。
男乙:他是个有身份的人。
伊尔:这儿,请看这张广告:去南方旅游。
医生:那又怎么啦?
伊尔:去上阿默尔高观看激动人心的欢乐剧。
教员:那又怎么啦?
伊尔:人们都在盖房子。
市长:那又怎么啦?
伊尔:你们变得越来越阔啦,日子越来越美啦。
众:那又怎么啦?
[钟声。
教员:您瞧瞧,大家对您多好。
市长:整个城市都来为你送行了。
男丙:整个城市!
男丁:整个城市!
伊尔:我没有请求你们来。
甲乙:我们是来向您告别的呀。
市长:都是老朋友嘛。
众:都是老朋友嘛!都是老朋友嘛!
[火车开动声。站长拿着一块红牌,列车员从左边上,他好像刚从火车上跳下来似的。
列车员:(拉长声音喊叫)居仑车站!
市长:您要上的车到了。
众:您的车到了!您的车到了!
市长:好,祝您一路顺风,伊尔。
众: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医生:祝您身体健康,生活幸福!
众:祝您身体健康,生活幸福!
[居仑人围住了伊尔。
市长:时间到了,快登上去卡尔伯城的慢车吧,愿上帝保佑您。
警察:祝您在澳大利亚万事如意!
众:万事如意,万事如意!
[伊尔一动不动地站着,呆呆地望着他的众乡亲们。
伊尔:(轻声地)你们为什么都上这儿来呢?
警察;您还想怎样?
车站站长:上车!
伊尔:你们为什么都围着我?
市长:我们根本就没有围着您嘛。
伊尔:让我走!
教员:但我们并没有不让你走呀。
众:我们没有不让你走,我们没有不让你走!
伊尔:你们总会有一个人把我拉住的。
警察:胡说。您只要一上车,就知道您是不是在胡说。
伊尔:你们都给我走开!
[没有一个人动一动,有几个人站在那里,把双手插进裤兜里。
市长:我真不知道您究竟想干什么。您得赶紧走了,快上车吧。
伊尔:统统走开!
教员:您的害怕简直可笑。
[伊尔的双膝跪了下去。
伊尔:你们为什么这样紧紧围着我?
医生:这个人疯了。
伊尔:你们想要拉住我。
市长:那您上车吧!
众:那您上车吧!那您上车吧!
[沉默。
伊尔:(轻声地)要是我上车,你们中准有一个人会拽住我。
众:(毫不含糊)没有人会拽住您!没有人会拽住您!
伊尔:我知道你们会这样做的。
警察:马上就要开车了。
教员:您就上车吧,我的好人。
伊尔:我知道的!准会有人要拽住我的!准会有人要拽住我的!
站长:开车!
[他举起红牌子,列车员作跳上火车状,而被团团围住的伊尔则双手捂着脸,完全瘫了下去。
警察:您瞧瞧,他精神完全崩溃了!
[若伊尔倒在地上,大家渐渐想台后走去,直至完全消失。
伊尔:我完了!
第三幕
[彼得家的仓房。克莱尔•察哈纳西安身穿白色结婚礼服,戴着面纱等等,坐在台左的轿子里一动不动。再往左是一个楼梯,梯后面是一辆运草车和旧马车。旁边是干草,中间是一个小木桶。梁柱上挂着一些破布片和一些塞满东西的口袋。上方布满大张的蜘蛛网。总管从台后上。
总管:医生和教师来了。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让他们进来吧。
[医生和教师上,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好不容易找到了亿万女富翁。两人穿着笔挺、阔绰的服装,堪称衣冠楚楚。
医生、教师:夫人。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举起长柄眼镜仔细打量着他们)看上去你们身上有些灰尘,先生们。
[两人用手拍打灰尘。
教师:请原谅,我们刚才不得不从一辆马车上爬了过来。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我躲进彼得家的仓库里了。我需要安静。刚才在居仑教堂里举行婚礼把我累得够呛。我毕竟不再是青春少女了。你们就坐在木桶上吧。
教师:谢谢。
[他坐下。医生仍站着。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这里闷热。要闷死人了。但我喜欢这个仓库,喜欢闻这里的干草、青草和车轴润滑油的气味。它们使我想起过去。这些农具、粪叉、旧马车、散架了的草车在我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教师:一个令人沉思的地方。(他檫汗)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牧师发表激动人心的布道演说。
教师:《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教师先生,你带领的那支混声合唱队也表演得很出色,听起来气势非凡。
教师:那是巴赫的曲子,选自他的《马太受难曲》。我一直还记得清清楚楚,出席的人多是高层人士,金融界的、电影界的……都是大款和大腕。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这些大款大腕都乘他们的卡迪拉克小卧车赶回首都参加婚宴去了。
教师:我们不想没有必要地占用您太多宝贵的时间,免得让您的夫君等您等得不耐烦。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
医生:(大惑不解地)回盖瑟尔加斯泰克去了?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我的律师们已经为我们办好了离婚手续。
教师:可是夫人,您请来的那许多宾客怎么办呢?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他们都习惯了。这在我的婚姻史上时间还不是最短的。我和伊斯梅尔勋爵结婚的时间比这还要短呢。你们到这儿来有什么事?
教师:我们来这儿是为伊尔先生的事。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哦,他已经死了吗?
教师:我们西方人毕竟有我们西方人的原则呀。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那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呢?
教师:千不该万不该,我们居仑人已经置办了许多东西。
医生:数量还相当大呢。
[两人檫汗。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都是赊帐的?
教师:毫无办法还账。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原则都不顾了?
教师:我们毕竟还是人嘛。
医生:我们现在必须偿还我们的债务。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教师:(鼓起勇气)察哈纳西安夫人,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请您设身处地想一想我们的悲惨处境吧。二十年来我们一直在这个贫穷的小镇培植人道的嫩苗,我们的医生坐着他那辆老旧的奔驰车四处奔忙,为那些结核病和软骨病患者治疗。我们何苦要这样牺牲自己?是为了钱吗?很难这样说。我们的薪水少得可怜,卡尔伯城市立文科中学送来了聘书,我干干脆脆地拒绝了;埃尔兰根大学要聘我们的医生去任教,他也与我同样对待。这是纯粹出于我们对居仑城的同胞之爱吗?要是这样说也未免夸大。不,我们,以及与我们一起的这个小城里所有的人,之所以年年岁岁坚守在这里,不愿离开,就是因为大家都怀着一个希望,希望居仑城能重放光彩,恢复昔日的繁荣,使我们的故土所蕴藏的丰富的宝藏能够得到充分的开发。在皮肯里德山谷的下面埋藏着石油,在康拉德村的树林底下蕴蓄着砂矿。我们并不穷,夫人,只是被遗忘了。我们需要的是贷款、信任和订单,有了这些,我们的经济和文化就会欣欣向荣。居仑城是有不少东西可以提供的:阳光广场冶炼厂就是一个。
医生:伯克曼公司。
教师:几家瓦格纳工厂。请您把它们买下来吧,把他们重新整顿一番,居仑城就会重新繁荣起来。只要精心策划,投入一个亿,就会稳稳当当获得利润,而不会白白浪费十个亿。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我这里还有二十亿呢。
教师:请不要让我们一生的奋斗最后落空。我们到这儿来不是为请求施舍的,我们是为了跟您谈一笔交易而来的。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好啊。如果是谈一笔交易,那倒不坏。
教师:夫人!我就知道您是不会让我们倒霉的。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只是那交易没法谈了。我不能买下阳光广场冶炼厂,因为它已经是属于我的了。
教师:属于您的了?
医生;那伯克曼公司呢?
教师:还有那几家瓦格纳工厂呢?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它们都是属于我的了。包括所有的工厂以及皮肯里德山谷,彼得家的仓房,以至整个小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房屋统统归于我的名下了。我让我的经纪人把那
[沉默。
医生: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想当年那是个冬天,我离开了这个小城,穿着水手式的女生服,梳着两条红辫子,挺着快要生产的大肚子,居仑人全都在我背后做着鬼脸讥笑我。我浑身哆嗦着作在开往汉堡的慢车里,透过窗上的冰花看着彼得家仓房的轮廓渐渐消失,这时我发誓说,有朝一日我要回来的。现在我回来了。现在,条件得由我来决定,交易由我来拍板。(大声)洛比,托比,回金使徒旅馆去,我的第九任丈夫带着他的书籍和手稿很快就要到了。
[那两个粗汉走出背景,抬起了轿子。
教师:察哈纳西安夫人!您是一个在爱情上受到过伤害的女人。您的要求绝对公正。您在我面前就像古代那位女英雄——美狄亚。然而由于我们非常理解您,因此您给了我们勇气,敢于向您提出更多的要求:请您抛弃这种要不得的复仇思想,不要把我们弄得无路可走,求您帮帮这些贫穷、软弱但秉性正直的人们,让他们能够过一种体面的生活,求您发扬您的纯洁的人性吧!
克莱尔•察哈纳西安:人性,先生们,这是为一个女百万富翁的钱袋而存在的。我正用我的金钱势力安排世界秩序。这个世界曾经把我变成一个娼妓,现在我要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妓院。谁想一起跳舞,而又付不起钱,那就得忍着。你们想要跳舞,惟一的办法是付钱,而我就正在付钱。我要居仑城搞一起谋杀,要它拿一具尸体来换取全城的繁荣。走吧,你们两个人。(她被抬着从背景下)
医生:上帝,我们该怎么办呢?
教师:我们凭良心办,尼斯林大夫。
[伊尔的店铺设在台前右侧。新的招牌。新的闪闪发光的柜台,新的钱箱,更高档的货品。每当有人走进那扇假设的门的时候,门铃就发出洪亮的响声。伊尔太太站在柜台后面。男甲,一个正发迹的屠户从台左上;他的新围裙上溅了些血迹。
男甲:那仪式就像过节。全居仑城人都挤在教堂前的广场上看热闹。
伊尔太太:小克莱尔那些日子吃够了苦头,现在也该她享这个福了。
男甲:那些女傧相打扮得就像电影明星,都挺着那么一对大乳房。
伊尔太太:现在就时兴这个。
男甲:来包烟。
伊尔太太:要格林牌吗?
男甲:骆驼牌。还要一把斧头。
伊尔太太:一把屠宰斧?
男甲:没错儿。
伊尔太太:给,霍夫鲍尔先生。
男甲:好像样的货色啊。
伊尔太太:生意好吗?
男甲:增添人手了。
伊尔太太:下月一号我们也要雇人了。
[男甲把斧子拿在手上。男乙——
伊尔太太:您好,黑尔梅斯贝格先生。
[路伊丝小姐衣着讲究地从台上走过。
男甲:她整天想入非非,以至把自己打扮得那么花枝招展。
伊尔太太:无耻。
男甲:来瓶止痛片。昨天晚上在施托克尔家吃喜酒。
[伊尔太太递给男甲一杯水和药物。
男甲:到处是新闻记者。
男乙:他们在满城探听消息。
男甲:也会上这儿来。
伊尔太太:我们都是些普通人,霍夫鲍曼先生。在我们这儿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男乙:他们对什么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男甲:方才他们还采访牧师了呢。
男乙:他们会保持沉默的,他对我们穷人从来都有一颗同情心,彻斯特费尔德牧师。
伊尔太太:记账?
男甲:记账。您男人呢,伊尔太太?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伊尔太太:在楼上呢。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好几天了。
男甲:良心不得安宁啊。他以前对可怜的察哈纳西安夫人使的那手段真够缺德的。
伊尔太太:我也一直心里不好受呢。
男乙:害得一个姑娘身败名裂。呸,真不是东西!(坚决地)伊尔太太,要是记者们来了的话,我希望您男人不要昧着良心说瞎话。
伊尔太太:那当然不会。
男甲:想想他那性子。
伊尔太太:我可是已经受够了,霍夫鲍曼先生。
男甲:要是他胡编些谎话来丢克拉拉的脸,说她要拿他的性命来悬赏,或者,把她仅仅作为她的不可名状的冤屈的一种表达当作把柄,我我们就不得不要进行干预了。
男乙:这样做不是为了那十个亿。
男甲:而是出于民众的愤怒。天知道他可真是让善良的察哈纳西安夫人吃够了苦头。(他看了看周围)去他卧室是从这儿往上走的吗?
伊尔太太:这是上楼唯一的通道,很不好走。不过我们打算明年春天把它重修一下。
男甲:那我还是就呆在这里吧。
[男甲直挺挺地靠右侧坐下,交抱着双臂,带着斧头,像个看守似的平平静静地坐着。教师上。
伊尔太太:您好,教师先生!真难得,您也会来看我们。
教师:我需要喝一杯烈性烧酒。
伊尔太太:您内要施泰因海格尔厂出品的?
教师:来一小杯。
伊尔太太:您也来一杯,霍夫鲍尔先生?
男甲:不要,谢谢。我还得开上我的大众车去卡菲根一趟,到那儿买几头猪回来。
伊尔太太:您要吗,黑尔梅斯贝格先生?
男乙:在这些该死的记者没有离开这个小城以前,我滴酒不喝。
[伊尔太太给教师斟了一杯酒。
教师:谢谢。(猛喝施泰因海格尔酒)
伊尔太太:您在发抖,教师先生。
教师:近来我喝得太多了。刚才在金使徒旅馆喝了一通酒精度相当高的酒,简直是酒精大畅饮。希望您不要干扰我的酒兴。
伊尔太太:再喝一杯不会碍事的。(又给他斟了一杯)
教师:您的男人呢?
伊尔太太:在楼上。老是走来走去。
教师:再来一小杯。这是最后一杯。(他自己斟酒)
[画家从左侧上。身穿崭新的灯心绒西服,头戴巴士克帽㈤,脖颈上围着色彩鲜艳的围巾。
画家:请注意。有两名记者向我打听这家店铺的情况。
男甲:他们起疑心了。
画家:我装得一无所知。
男乙:聪明。
画家:但愿他们到我的画室里来,我画了一幅基督像。
[教师又斟了一杯酒。在第二幕出现过的那两位妇女穿得漂漂亮亮,从舞台上走过;她们在假设的橱窗前仔细察看里面的商品。
男甲:这些娘儿们。
男乙:她们大白天光顾电影院。
[男丙从左侧上。
男丙;这些新闻媒体。
男乙;保持沉默。
画家:看牢不要让他出来。
男甲:这事我来负责好了。
[几个居仑人都站在台右边。教师已经把那瓶酒喝下了一大半,并依然站在柜台旁。两位记者带着照相机上。其后跟着第四位居仑人。
记者甲:晚上好,诸位。
居仑人:你们好。
记者甲:第一个问题:总的说来你们感觉如何?
男甲:(窘迫)我们对察哈纳西安夫人的来访当然很高兴。
男丙:高兴得很。
画家:很感动。
男乙:很自豪。
记者甲:很自豪。
男丁:克莱尔说到底毕竟是我们的人哪。
记者甲:第二个问题要请站在柜台后面的那位太太来回答:有人说当年您的丈夫是因为您而抛弃了克莱尔。
[寂静。
男甲:这是谁说的?
记者甲:是察哈纳西安夫人的那两个又矮又胖又瞎的废物说的。
[寂静。
男丁:(迟疑地)那两个废物都说了些什么?
记者乙:什么都说了。
画家:该死!
[寂静。
记者乙:克莱尔•察哈纳西安与这家店铺的老板在四十多年前差点儿结婚,是吗?
[沉默。
伊尔太太:对。
记者乙:伊尔先生呢?
伊尔太太:去卡尔伯城了。
众:去卡尔伯城了。
记者甲:我们可以想象得出那段风流史:伊尔先生与克莱尔•察哈纳西安一起长大,也许从小就互为邻里,一块儿上小学,一同去树林中散步,尝到了最初接吻的滋味,等等;直到伊尔先生认识了您,善良的太太,于是就把您当作了新欢、新的刺激,当作追求和热恋的对象。
伊尔太太:一点儿不错,事情就像您所说的那样发生了。
记者甲:克莱尔•察哈纳西安很能理解这件事情,并以她特有的高贵方式默默地放弃了她的意中人,于是您就嫁给了——
伊尔太太:出于爱情。
其他居仑人:(松了一口气)出于爱情。
记者甲:出于爱情。
[两位记者漫不经心地在他们的笔记本上写着。两个阉人被洛比楸着耳朵从右边上。
两个阉人:(苦苦求饶)我再也不乱说了,我们再也不乱说了。
[他们被拖向后台,托比正拿着鞭子在那里等着他们。
两个阉人:别把我们交给托比,别把我们交给托比!
记者乙:伊尔太太,您的丈夫有时候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毕竟是合乎人情的——对
那件事感到懊悔呢?
伊尔太太:光是有钱并不能让人幸福。
记者乙:不能让人幸福。
[伊尔的儿子穿着兽皮夹克衫从左侧上。
伊尔太太:这是我们的孩子卡尔。
记者甲:一个好英俊的小伙子。
记者乙:他知道你们这些情况吗?
伊尔太太:在我们家没有秘密。我丈夫总说:凡是上帝知道的,也应该让我们的孩子知道。
记者甲:上帝知道。
记者乙:孩子们也知道。
[伊尔的女儿穿着网球服,手里拿着一个网球拍走进店铺。
伊尔太太:我们的女儿奥蒂丽。
记者乙:好漂亮。
[此刻教师鼓足了勇气。
教师:居仑城的同胞们!我是你们的老教师。我刚才一个人静静地喝着我的施泰因海格尔酒,一句话也没有说。但现在我憋不住了,我要谈谈关于老太太回居仑访问的事情。(他爬上那只彼得家仓房里留下的小木桶)
男甲:你疯了?
男乙:别让他说!
男丙:从木桶上下来!
教师:居仑城的同胞们!哪怕我们永远穷下去,我也要说出事情的真相!
伊尔太太:您喝醉了,老师,您自己应该懂得害臊!
教师:害臊?你自己才应该害臊呢,老娘儿们,你现在正为了出卖你的丈夫做准备!
儿子:住嘴!
男丁:滚出去!
教师:一场灾祸正在临近!就像“俄狄浦斯”曾经所遭遇过的那样:在劫难逃!
女儿:(恳求)老师!
教师:你使我失望,孩子!这话本来应该由你来说的,可现在不得不由你的年老的老师用雷鸣般的声音来大声宣告了!
画家:(把他从木桶上拽下来)你想要断送我的艺术良机不成!我刚画完一幅基督图,一幅基督图!
教师:我抗议!我要向世界舆论揭露!居仑人正在策划一件可怕的罪恶行动!
[居仑人一齐向他冲去,正在这时伊尔穿着一身[破旧的服装从右侧上。
伊尔:你们在我的店里嚷嚷什么?
[居仑人丢开教师,惊愕地凝视着伊尔。死一般寂静。
教师:伊尔,我在揭露真相,我正在向新闻界的先生们说明事实真相。我要像天使长那样用洪亮的声音说话。(他摇晃了一下)因为我是个人道主义者,一个古希腊人的朋友,一个柏拉图的崇拜者。
伊尔:您别说了吧。
教师:可是人性——
伊尔:您坐下吧。
[沉默。
教师:(清醒过来)坐下。人性应该坐下。请——如果您自己能说出真相,那当然也好。(他颤颤巍巍坐到木桶上)
伊尔:对不起,这个人喝醉了。
记者甲:您是伊尔先生?
伊尔:有什么事吗?
记者甲:我们很高兴,到底见到您了。我们需要拍几张照片,可以吗?(他看了看周围)杂货,日用品,铁器——对,最好是,给您拍一张您卖斧头时的照片。
伊尔:(犹豫地)斧头?
记者甲:卖斧头给屠户。他已经把斧头拿在手里了。请您将这杀人武器借给我用一下,伙计。(他从男甲那里接过了斧头,比划着)您拿住这把斧头,手;里掂量着它的分量,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您看,这样;而您呢,伊尔先生,您斜倚在柜台上,跟这位屠户在说话。请注意。(他站好位置)自然些,先生们,不要拘谨。
[记者们按快门。
记者甲:真棒,棒极了!
记者乙:要是可以的话,请把您的一只胳膊放在您的好太太的肩上,儿子站在左边,女儿站在右边。好,请露出幸福的笑容,笑得美滋滋的,发自内心,舒心适意,容光焕发。
记者甲:真是神采飞扬!
记者乙:完毕。
[几个摄影师从左前方通过舞台向后面左侧跑去,一个摄影师跑进店里来。
摄影师:察哈纳西安又找了一个新的丈夫,他们俩现在正在康拉德村树林里散步呢。
记者乙:又找了一个新的!
记者甲:这可以给《生活》杂志做封面。
[两位记者从店铺里跑出来。沉默。男甲手里一直还拿着斧子。
男甲:(轻松地)算咱们运气。
画家:得请你原谅,教师先生,只要我们还想让这件事内部解决,那就绝不能让报界知道。你明白吗?
[画家下,男乙跟着往外走,但走到伊尔面前时,他却又停住不走了。
男乙:聪明,你刚才什么话也没有胡扯,这做得再聪明不过了。
男丙:反正像你这样的混蛋,你说什么人家也不会相信的。(下)
[男丁唾了一口。也下。
男甲:这下我们就要上画报了,伊尔。
伊尔:就是呗。
男甲:就要扬名啦。
伊尔:也可以这样说吧。
男甲:来包帕尔塔加烟。
伊尔:好呀。
男甲:给我记上。
伊尔:那还用说。
男甲:坦白说吧:您对小克莱尔所干的那事儿,真够流氓的。(欲下)
伊尔:斧头,霍夫鲍尔。
[男甲楞了一下,接着把斧子还给伊尔。店铺里沉寂了。只有那位教师还坐在木桶上。
教师:我得请您原谅,我刚才尝了好几口施泰因海格尔酒,当有两杯或三杯了吧?
伊尔:不要紧的。
[一家人从台右下。
教师:本来我是想帮助你的,但人家不让我说话,而没想到你自己也不想得到我的帮助。嘿,伊尔,我们都是些什么人。那可耻的十亿钱在我们心中燃烧。您要振作起来,为自己的性命而战斗。您应该与报界取得联系,您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
伊尔:我不想再抗争了。
教师:(惊愕)请您说说看,难道您被恐惧弄得完全丧失理智了?
伊尔:我已经明白了,我已经没有权利再说话了。
教师:没有权利?跟那个该死的老太婆,那个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她一天换一个男人的不要脸的婊子王比起来,跟那个收买我们灵魂的老妖婆比起来,你没有说话权利吗?
伊尔:毕竟都是我的罪过。
教师:你的罪过?
伊尔:是我使克拉拉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也使我自己落到这般田地,成了一个名誉扫地的穷店主。我有什么办法呢,居仑的老师?我能说我是个无罪的人吗?阉人、总管、棺材、十个亿,一切都是我自己惹出来的。我是毫无办法了,我也帮助不了你们。
[教师艰难地,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教师:我清醒了,一下子清醒了。(他蹒跚着走向伊尔)您说得对,完全对。一切都是您的过错。不过我现在要跟您说几句话,阿尔弗雷德。伊尔,谈点根本性的问题。(他几乎一点也不再蹒跚,直挺挺地伫立在伊尔面前)人们会杀死您。这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您自己也老早就明白了,尽管在居仑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一点。这诱惑实在太大了,而我们的贫穷也实在太难耐了。但是我知道得还要多,那就是我自己也会跟着干的。我感觉到我自己是怎样一步步成为一个谋杀犯的。我对人道主义的信念是无能为力的。正因为我知道这情况,所以我变成了一个酒鬼。伊尔,我和您一样感到害怕。我还知道,有朝一日也会有某个老太婆来到我们中间,像现在要弄死您那样弄死我们,而且很快,也许只有几个小时,到那时我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沉默)再来一瓶施泰因海格尔酒!
[伊尔递给他一瓶酒,教师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决地一把抓过了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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