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中世纪的艺术带有说教的性质。人们有必要了解的一切
——创世以来的历史,宗教教义,圣人的榜样,美德的等级制
度,科学的范围、艺术与手艺——都通过教堂的窗子和门廊上
的图像进行传授。15世纪的印刷商把其中一本最早的书籍命名
为《穷人的圣经 》[Biblia pauperum],但这个可怜的名称也
可能是指教会。单纯、无知的人被称为“上帝的神圣子民”
[sancta plebs Dei],他们通过自己的眼睛来了解自己的宗教信
仰。很多图像在构思上就带有宗教性,似乎是为了证明基督教
教义的真实性。学术性设计中的无数塑像象征着一种奇妙的规
则,这种规则通过天才圣托马斯·阿奎纳[Thomas Aquinas]
支配了整个思想界。通过艺术,神学家和学者的最高意图在某
种程度上进人了人们的头脑,甚至包括那些最卑微的人。
但是,这些作品的深刻含义越来越模糊。新一代人对世界产
生了不同的构想,很难再理解它们,从16世纪下半期起,中世纪
艺术变得难以捉摸。哥特式艺术的灵魂——象征主义消亡了。
基督教对曾经深爱的传说感到羞愧,几百年来,这些传说
一直滋养着基督教。特林特[Trent]议会标志着古老艺术传
统的终结,通过一本充满议会精神的书,我们了解到作者——
神学家莫兰努斯[Molanus]——已经丢失了开启中世纪艺术
之门的钥匙。
17、18世纪,圣莫尔[Maur]的本尼迪克特修士[Bene—
dictines]在描写法国的古代教堂时体现了他们的无知,这种无
知绝不能为他们的修道会带来学识上的荣誉。孟法孑L[Mont—
faucon]在《法兰西君主国的遗迹二》[Monuments de la monar—
chie.厂rancaise]中指出,大教堂正面的场景表现了法国历史和
历代法国国王的肖像。
对于那些像谈论印度古迹一样谈论哥特式浅浮雕和雕塑的
人,我们还能说些什么。有些人以为自己悟出了巴黎圣母院门
廊上的点金石秘密。 18世纪末,杜皮斯[Dupuis]提出一切
宗教来源于太阳的著名理论,他在圣母院的黄道带发现了支持
这一理论的依据,他的学生勒努瓦[Lenoir]认为在一系列和
圣丹尼斯[Denis]有关的浅浮雕中辨认出了巴克斯[Bacchus]
的传说。
中世纪艺术的真正含义变得比象形文字还令人费解,在这
个时代,重新发现其含义已是相当费力。对那些没有准备的人
而言,亚眠[Amiens]的肖像和沙特尔[Chartres]的北门廊
就像是一本合拢的书。这时,向导就变得很有必要。1830年
起,迪德隆[Didron]或卡希尔[Cahier]之类的考古学家揭
示了许多奥秘,但他们的研究还是留下了一些没有解开的秘
密,他们的著作需要进行整理,结合成有机的整体。
本书试图为他们的研究提供系统的形式,完善他们的研
究。希望本书能帮助艺术史家研究中世纪艺术,因为它没有涉
及题材,而是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技术的发展上,会导致对各
个时期的不同目标的误解和混淆。 哥特式雕塑家和本韦努托
·切利尼[Benvenuto Cellini]式的雕塑家具有十分不同的艺
术观念,他们不认为主题的选择是无所谓的事,也不认为图像
只能给视觉带来片刻的愉悦。在中世纪艺术中,每个形式都有
自己的思想; 甚至可以说思想在材料内部发挥作用,并改变
材料。形式无法从创造它、赋予它生命的观念中分离出来。13
世纪的作品即使处理不当也能够吸引我们,因为我们感到作品
中含有近似于精神的东西。对艺术家目标的理解肯定要先于对
它们的正确判断。出于这个原因,中世纪艺术研究的导言有条
不紊地回顾了艺术所喜好的题材。那是一项巨大的事业,虽然
如此,这在用造型形式呈现出来的13世纪思想中是最佳的。
所有这些被神学家、百科全书作者和圣经注释者作为要素规定
下来的东西,都在雕塑和彩绘玻璃上得到了表现。我们应该试
着表明工匠们是如何表现学者思想的,试着描绘13世纪大教
堂提供给人们的普通常识教育的完整画面。
这样一本综合性著作也有其不合理之处,那就是没有为13
世纪之前若干世纪里的持续缓慢生长提供足够的说明。我们选
择13世纪是因为这时的中世纪思想在艺术中得到了最充分的
表现,但这个时期远不是所有表现方式的起源,而是完善了各
个表现方式。它继承了先前几百年间的大量艺术类型、倾向和
观念。基督教艺术的漫长发展是最有趣的发展之一,因为它是
学者遇到的最难以琢磨的研究主题之一。从地下墓穴艺术到大
教堂艺术,最有意义的是对确定人物和确定场景的解释。仔细
研究相同的类型,按时间先后顺序依次观察5世纪的镶嵌画、
拜占庭的微型画、加洛林王朝的象牙制品、罗马式的柱头和13
世纪的雕塑和玻璃窗,能揭示出基督教思想的漫长发展过程。
例如,你会看到地下墓穴艺术不敢向忠实的信徒展示钉死在十
字架上的基督形象,而早期罗马式艺术把上帝表现在镶有宝石
的十字架上,基督戴着胜利的王冠,睁着眼睛抬起头来,13世
纪的艺术则少了些教义,多了些人性,把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基
督表现成闭着眼睛、低着头的样子。最终的吸引力在于内心而
不是头部。
对这种细微改变的密切研究表明中世纪的基督教相当不稳
定,相当易变,总之,中世纪的基督教充满了活力,对它的研
究也将是一生的事业。迪德隆进行了尝试,但他只研究了三位
一体中的三位人物, 圣劳伦特的格里穆阿尔伯爵[Count Gri—
mouard de Saint-Laurent]进行了另一项尝试, 他试图在《基
督教艺术指南》中希望能研究艺术从起源到他那个时代的整个
发展过程,但他的处理方式相当肤浅,尽管他学识渊博。我们
打算遵循另一种方法。我们可以把13世纪的艺术当成一个充
满活力的整体,一个完整的体系,来研究它反映中世纪思想的
方法。通过这种方法,我们能了解整体的博大精深,中世纪艺
术精华的真正广博之处。13世纪是我们研究的主要阶段,因为
正是在那之后,艺术带着令人钦佩的勇气来尽力表现一切。和
哥特式图像相比,罗马式作品的图像确实显得很拙劣。我们所
选择的时期恰好是构思和完成法国各大教堂正面的时期。有
时,我们有必要突破13世纪的局限,例如,古老的沙特尔教
堂的西门廊雕刻完成于1150年左右,巴黎圣母院的外部装饰
则到14世纪初才完成。很明显,我们人为地将研究限制在了
1200年至1300年间。
并不是因为我们认为邻近国家的艺术遵循了不同的规则,
才把研究范围限制在法国的艺术规则之内。相反,13世纪的艺
术特征像基督教教义一样普遍。令人满意的是,在伯格斯[Bur—
gos]、托莱多[Toledo]、锡耶纳[Siena]、奥维多[Orvieto]、班
贝格[Bamberg]、弗里堡[Friburg],也像在巴黎和兰斯
第四章 历史之镜
第一节 旧约
到目前为止,我们研究的主题始终是抽象意义上的人——
人的美德和罪恶及其所发明的艺术和学科。现在,我们开始研
究人类的生活和行为,进入历史问题。
大教堂对世界史的描述完全符合博韦的樊尚所发明的方
案。在沙特尔,就像在《历史之镜》中一样,人类的历史几乎
可以归结为上帝选民的历史。《 旧约》、《新约 》和《使徒行传》
提供了这方面的题材,因为它们包含了人类有必要了解的所有
前人的事迹。它们是世界历史中唯一的三种行为。所有事件其
实都源于上帝本人的命令。《旧约 》表现了等待戒律的人类,
《新约 》表现了戒律的具体化,《使徒行传》表现了努力遵守戒
律的人类。这三本著作各自构成一个历史时期,形成了以下数
章的研究主题。
一 预示《新约》的《旧约》;用象征意义解释
圣经的起源:亚历山大学派的神父;圣希拉里;
圣安布罗斯;圣奥古斯丁;中世纪学者;《经解大全》
自从马杰奥尔圣母[Santa Maria MaggiOre]的镶嵌画设
计者突然想到可以把圣经中的一系列历史事件作为创作题材
后,《旧约》就成了中世纪艺术的永恒源泉,但在13世纪以前
一直没有记述上帝选民的整个历史的叙事性文章。例如,圣沙
佩尔的彩绘玻璃窗完整地图解了从《 创世纪》到先知书的不同
圣经卷册。光线从十一扇大型窗子中照射进来,照耀着窗子上
成千上万的圆浮雕,为《旧约》中的英雄史增添了神秘感。这
些不计其数的作品按微型画的方式进行处理,使圣沙佩尔成了
最杰出的插图版圣经。鲁昂大教堂的南门廊上有一长列的小型
浅浮雕,也采用了叙事性手法。像圣沙佩尔的艺术家那样,鲁
昂的艺术家也逐步表现了《旧约》前几卷中的故事,直到没有
多余的地方可以继续表现。
有人试图整理13世纪图解圣经各部分的所有作品,包括
彩绘玻璃窗和浅浮雕,但这不仅冗长乏味,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们只要注意那些动人的普遍主题就足够了,其中最常见的是
约瑟的故事。 所有这些专门表现《旧约 》故事的作品都采用
了简洁、直接的风格。
如果中世纪艺术家受历史周期的限制,我们就没有理由进
一步详述他们,事实上,13世纪产生了另一种甚至无数种对
《旧约 》的奇怪解读。艺术家在很大程度上偏爱精神意义而不
是字面意义。对他们来说,《旧约 》是《新约 》的预示。他们
在学者的指导下挑选大量《旧约》场景,把它们和福音书场景
并置在一起,从而让人们对潜在的深层和谐留下深刻印象。圣
沙佩尔的窗子讲述了一个简单的故事,而沙特尔和布尔日的窗
子却展示了一个神秘的事件。
这种解释方式完全是传统的。但从特林特议会以来,基督
教就选择依附于《旧约 》的字面意义,而把象征主义的方法放
在幕后。所以,以象征主义为基础来解释圣经的方法即使不是
神父的唯一方法也是他们长期使用的方法,但在今天,它们却
遭到了普遍的忽视。出于这个原因,我们有必要简单解释一下
艺术经常表现的大量教条。
上帝把一切都看成是不朽的,希望《旧约 》和 《新约》能
形成一个完美的和谐整体;《旧约 》只是《新约 》的预兆。用
中世纪的话来说,《福音书 》表现了阳光下的人类,《旧约 》表
现了朦胧的月光和星光下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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