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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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十六年来归。逾年生女淑静,淑静者大姊也;期而生有光;又期而生女子,殇一人,期而不育者一人;又逾年生有尚,妊十二月;逾年,生淑顺;一岁,又生有功。
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然数颦蹙顾诸婢曰:“吾为多子苦!”老妪以杯水盛二螺进,曰:“饮此,后妊不数矣。”孺人举之尽,喑不能言。
正德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诸儿见家人泣,则随之泣。然犹以为母寝也,伤哉!于是家人延画工画,出二子,命之曰:鼻以上画有光,鼻以下画大姊。以二子肖母也。
孺人讳桂。外曾祖讳明。外祖讳行,太学生。母何氏,世居吴家桥,去县城东南三十里;由千墩浦而南,直桥并小港以东,居人环聚,尽周氏也。外祖与其三兄皆以资雄,敦尚简实;与人姁姁说村中语,见子弟甥侄无不爱。
孺人之吴家桥则治木绵;入城则缉引纑,灯火荧荧,每至夜分。外祖不二日使人问遗。孺人不忧米盐,乃劳苦若不谋夕。冬月炉火炭屑,使婢子为团,累累曝阶下。室靡弃物,家无闲人。儿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纫缀不辍。户内洒然。遇僮奴有恩,虽至棰楚,皆不忍有后言。吴家桥岁致鱼蟹饼饵,率人人得食。家中人闻吴家桥人至,皆喜。有光七岁,与从兄有嘉入学,每阴风细雨,从兄辄留,有光意恋恋,不得留也。孺人中夜觉寝,促有光暗诵《孝经》即熟读,无一字龃龉,乃喜。
孺人卒,母何孺人亦卒。周氏家有羊狗痾。舅母卒,四姨归顾氏,又卒,死三十人而定。惟外祖与二舅存。
孺人死十一年,大姊归王三接,孺人所许聘者也。十二年,有光补学官弟子,十六年而有妇,孺子所聘者也。期而抱女,抚爱之,益念孺人。中夜与其妇泣,追惟一二,仿佛如昨,馀则茫然矣。世乃有无母之人,天乎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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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杜牧为李长吉集叙,状长吉之奇甚尽,世传之。长吉姊嫁王氏者,语长吉之事尤备。
长吉细瘦,通眉,长指爪,能苦吟疾书。最先为昌黎韩愈所知。所与游者,王参元、杨敬之、权璩、崔植辈为密,每旦日出与诸公游,未尝得题然后为诗,如他人思量牵合,以及程限为意。恒从小奚奴,骑距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见所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上灯,与食。长吉从婢取书,研墨叠纸足成之,投他囊中。非大醉及吊丧日率如此,过亦不复省。王、杨辈时复来探取写去。长吉往往独骑往还京、洛,所至或时有著,随弃之,故沈子明家所余四卷而已。
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板,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云当召长吉。长吉了不能读,欻下榻叩头,言:“阿弥老且病,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之,长吉气绝。常所居窗中,勃勃有烟气,闻行车嘒管之声。太夫人急止人哭,待之如炊五斗黍许时,长吉竟死。王氏姊非能造作谓长吉者,实所见如此。
呜呼,天苍苍而高也,上果有帝耶?帝果有苑囿、宫室、观阁之玩耶?苟信然,则天之高邈,帝之尊严,亦宜有人物文采愈此世者,何独眷眷于长吉而使其不寿耶?噫,又岂世所谓才而奇者,不独地上少,即天上亦不多耶?长吉生二十七年,位不过奉礼太常,时人亦多排摈毁斥之,又岂才而奇者,帝独重之,而人反不重耶?又岂人见会胜帝耶?————————————————————————
府君少孤.兄弟三人,资教授以养先祖母。先祖母卒,各异财,世父别赁屋居城中。府君既卒,家无一夕储。世父曰:“悟弟不幸以殁,两儿未成立,是我责也。”然世父亦贫,省啬口食,常以岁时减分钱米,而先妣与姊作女工以给焉。惠言年九岁,世父命就城中与兄学,逾月时乃一省归。一日暮归,无以为夕飨,各不食而寝。迟明,惠言饿不能起,先妣曰:“儿不惯饿惫耶?吾与而姊而弟时时如此也。”惠言泣,先妣亦泣。时有从姊乞一钱,买糕啖惠言。比日昳,乃贳贷得米,为粥而食。惠言依世父居,读书四年,反,先妣命授翊书。先妣与姊课针黹,常数线为节,每晨起,尽三十线,然后作炊。夜则燃一灯,先妣与姊相对坐,惠言兄弟持书倚其侧,针声与读声相和也。漏四下,惠言姊弟各寝,先妣乃就寝。
先妣逮事白太孺人五年,尝得白太孺人欢,于先后委宛备至,于人无所忤。又善教诲人,与之居者,皆悦而化。姊适同邑董氏,其姑钱太君,与先妣尤相得,虚其室假先妣居,先妣由是徙居城中。每岁时过故居,里中诸母争要请,致殷勤,惟恐速去。及先妣卒,内外长幼无不失声,及姻亲之臧获皆为流涕。
呜呼!先妣自府君卒,三十年更困苦惨酷,其可言者止此,什伯于此者,不可得而言也。尝忆惠言五岁时,先批日夜哭泣,数十日,忽蒙被昼卧,惠言戏床下,以为母倦哭而寝也。须臾族母至,乃知引带自经,幸而得苏。而先妣疾,惠言在京师,闻状驰归,已不及五十一日。呜呼!天降罚于惠言,独使之无父无母耶?而于先妣何其酷也!
————徐光启传
徐光启,字子先,号玄扈,南直上海人也。光启幼矫鸷,饶英分。其为文层折于理、于情,进凡思五六指,乃属笔。故读之者不凡思五六指,猝未易识。
甲辰,成进士,选庶常。分礼闱,与同官魏南乐不协,移病归,田于津门。时方东顾,四处进兵。光启疏上:“此法大谬!”策杨经略镐必败,且曰:“杜将军当之,不复返矣!”及全覆,叹曰:“吾姑言之,而不意其或验也。”
辛未八月,大凌河兵覆。光启疏万全之策,云:“用战以为守,先步而缓骑,宜聚不宜散,宜精不宜多。”陈车 营之制甚悉。不果。时廷臣酷水火,光启中立,不逢党,故此置若忘之。独天子知其学主自尽,将之以诚,不任气,特手敕以原官兼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
八月,病,乞休,不许。病剧,诫家人“速上《农政全书》,以毕吾志”。卒,年七十有二,赠少保,谥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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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积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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