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寻找——李西闽《姐姐的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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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西闽的小说中,“黑暗”是一个尤为重要的意象,可称之为个人性的幽暗意识。它衍生出了“梦语”及其他暴力语法抑或魔力迷思,共同指谓着李西闽的灵魂密码及其通过写作来完成的生活思考、人性淬炼与越轨勘测。
至于“黑暗”象征着什么,这梦也即成了它的倒影,其实这也是编缀故事并使之播撒出魅惑意境的美学手段。这已然表明,李西闽小说的恐怖风格也好,酷虐笔法也好,归根结底都来自于作家个人心灵多年来徊徨于黑暗深渊、挣扎于孤绝荒野而生成的死本能。所以死和疼,的确成了李西闽小说中不可或缺的两个母题。
游走于唐镇抑或魔都上海,于年代感十足的仿真历史腹地或虚拟边缘情境中,以身体力行的持恒果敢方式而寻找的行踪,是李西闽小说生成情节的原动力和一根隐约起伏的虚拟线。即便《姐姐的墓园》中,弟弟李瑞最后找到的不过是一具沉默而洁净的尸体,但在寻找中有所发现,于发现中采掘更黑暗的存在,从勘探并敲打更黑暗存在的诸种事相中,叙述者与弟弟李瑞一样,逐渐平息了原初的痛苦与焦虑、愤怒与偏激——在首尾合拢而成的完好无损的椭圆形旋律话语中,认同的力量逐渐生成,并化解了仇恨与绝望攀附纠结一团的恶。它不仅净化了叙事主人公,也荡涤了隐含叙述者的戾气,一次于读者而言极为重要的天路历程式的道德感化和人格提升。
《姐姐的墓园》中,空间叙事的结构法则,值得注意。起始点与终点站的“唐镇”,是李西闽小说中的心灵城堡,其实也是黑暗渊薮和暴力摇篮。因此所谓“恐怖”,更源自作家内心遭际的语言征兆与梦魇投影。当弟弟寻找姐姐远遁的背影并向西蹑进,看似因循朝圣之路,实则也是一个心灵与现实胶着激荡的角力场。及物性的寻找,因不断回放姐姐短暂一生跌宕起伏的经历,反而抵达了不及物的无望,因此“姐姐”暗含李西闽灵魂中的那份柔性力量,即anima原型。在这里,李西闽设置了唐镇、广州大学寝室、东莞色情场所、上海餐饮娱乐业与西藏、香格里拉、雪山白马村等形成对比性结构空间,实质也隐喻了三十年来当代中国社会分层已呈两极分化的魔界与神界。二者又一并聚焦于墓园这一废墟死境。墓园却又依靠着香格里拉雪山,距离天堂最近。就此而言,弟弟李瑞寻找姐姐李婉榕这一anima原型的力量,归根结底隐含着作家李西闽对当代中国之现实状况与发展趋向极为关切和忧虑的一种富含成长叙事模式的文化思考与信仰诉求。
因为寻找是复现,复现更是还原,也是让死者即姐姐复活而在场闪回和讲述的过程。表层叙事中,李西闽安排了寻找者即弟弟和姐姐这一阴阳搭配和手足情为核心的二元符码,实质所要完成的却是声音的诗学演练。
弟弟先是梦中听到姐姐的呼救,而结尾又让最初戕害姐姐的上官明亮死于自己彻夜不息的呼号。这一环节,完成了声音荣枯开阖的过程。而小说中更是充斥着不同类型的叙事声音,如胡丽的表述出了姐姐在西藏与香格里拉的扎根生活,上官明亮则补充了弟弟的疑问,弟弟追溯了家庭因素亦即父爱缺失给予姐姐的戕害,这些都是转述;而姐姐日记中的直述,则袒露出她被拐卖张家界和在东莞这一欲望之都与上海这一魔都的坎坷遭际。最后弟弟退隐,叙述者以冷静的语调,描述了姐姐读大学时承受的困境。始终绕旋于文本字里行间的,却是飞鸟一般谛听和触摸姐姐心声的眼与心。无疑,作为不甘沉默的大多数“第二性”,弱势姐姐一直受到父权暴力、男性霸权的宰治,真善美也遭遇到了这个时代最为集中的恶所绽放出来的欺凌,主体意识极为强烈的抗争,虽九死其未悔。李西闽通过各种声音的交织,完成了一部复调作品。这在其它作品中是不多见的。直接与转述、回忆和聆听,声音绵延路径的多向度交叉摇曳,才让姐姐这一形象,包孕着这个时代弱势者殊途同归的命运缩影。
由气味转入声音,已然表明李西闽悄然中完成的写作转型。寻常酸、腥、麻等气味,依托的是嗅觉,此一世界其实在李西闽的内心中生成;而转入视觉和听觉等领域,则说明小说叙事语言的感官修辞,从个人化的灵魂写作步入了更广袤的苍生关怀。这种转向,不是大踏步的后退,反倒是作家感知信息接收器的外延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