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吵架。其实也不算吵,但如果这其中掺杂着胜负因素,那近似君子动口不动手了。是的,他们在争吵苏联和美国谁厉害,当然要以“中国”为试验田的。
A即小胖子认为苏联厉害,他们的胶皮人部队打不死;B即青头狼坚持美国厉害,因为美国有原子弹。A说苏联有火箭弹,B说美国有氢弹;A:苏联有卫星弹,B:美国有激光弹;A——苏联有臭弹;B陷入了哑境。
青头狼至今也不明白臭弹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是臭蛋?
他母亲是个媒婆,常出没于人家,每次都能带回一堆见闻。当然,青头狼对新闻不感兴趣,他只希望母亲兜里摸出来的几块糖,一把瓜子抑或花生米之类的吃食。
那家跟臭蛋差不多。母亲皱着眉头说,似乎在试探自己家的气味是否与“那家”有所重合。
妈,谁家?
就是那家,大街最西头老歪嘴家。母亲的眉头终于松缓了,可见老歪嘴家的气味没带回来。
气味会旅行的。气味有好几条小翅膀,循着记忆的管道,能走出好远。有的会伴随你一辈子,比如青头狼的政治老师老李。
老李口臭啊,即便没人问他问题,但他喜欢在教室里逡巡,饶是如此,那口臭味也会漂浮不绝,你稍微伸出象鼻子,就能捕捉到几粒。
所以老李讲过什么,做过什么,青头狼一概记不住了,他就能记住老李的大头皮鞋,在地面上,顺着你从撑开的左胳膊缝里,浮现出来了,于是胳膊肘赶紧夹紧了,似乎这是鼻子的外延。
是的,气味的殖民地,无疑植根于鼻子,问题在于它还想往口腔里拓展,甚至把胳膊和眼睛,当成了它的外环空间信息接收器。
殖民的历史,横亘着气味的隐线索。所谓色香味俱全,归根结底,是对气味殖民的默认。
老歪嘴家门朝东,对着大街,为防止房子被迎面而来或拐弯大的车子撞了,所以门口垒了几泡石头。石头是土地拉的屎,或者结石。
钻石应该是牛黄之类的值钱玩意。
人住在石头里,也意味着石头住在人体里。每个人都有,只是没发作而已。
老歪嘴的老婆是歪嘴,纯粹的歪嘴,这也意味着老歪嘴这个绰号,其实是扩大化的借代,即因为女人歪嘴,所以一家人都被冠之以这个不正常的器官。
他们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这天青头狼母亲是给老歪嘴二女儿说媒的。男的其实是青头狼姑姑家的大表哥。舅妈给自家外甥说媒,当然要忍辱负重了,因为大表哥太磕碜。磕碜人必须生在好人家里,否则将磕碜进行到底;生在好人家就不一样了,会磕碜得有底气,尽管这底气只能依托更低处,比如老歪嘴家很穷,——跟臭蛋一样,但他们的二女儿则是一朵花。
臭蛋中的一朵花,也是香花。她的名字的确叫小花,而磕碜表哥的名字叫大伟。这是实事,发生在青头狼六岁那年夏天。
大伟和小花见面的地点,就是小花的臭蛋家。
二人王八瞅绿豆——对眼了。母亲喜欢夸诞,即无中生有有中生优优则完美无瑕。媒婆么,靠的就是一张不歪的歪嘴。……唉哟啊,我刚一介绍,两个自来熟,关上门说个不停;把我在这个媒人晾在了一边。我赶紧出来,到门口透口气——臭死了——你大伟哥也不嫌弃——唉,儿子啊,你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臭蛋也能变金子。母亲自言自语。
青头狼眼前浮现出的是母亲做媒成功后赚来的猪头、馒头及其他好吃的。他对臭蛋已失去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