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列传:剧本1】
(2013-05-21 14:09:10)
1**時間: 地點:
(第一回 趙樸齋咸瓜街訪舅 洪善卿聚秀堂做媒)
(按:此一大說部書,係花也憐儂所著,名曰《海上花列傳》。)
(祇因海上自通商以來,南部煙花日新月盛,凡冶遊子弟傾覆流離於狎邪者,不
(知凡幾。)
(雖有父兄,禁之不可;雖有師友,諫之不從。)
(此豈其冥頑不靈哉?獨不得一過來人為之現身說法耳!方其目挑心許,百樣綢
(繆,當局者津津乎若有味焉;一經描摹出來,便覺令人欲嘔,其有不爽然若失
(、廢然自返者乎?)
(花也憐儂具菩提心,運廣長舌,寫照傳神,屬辭比事,點綴渲染,躍躍如生,
(卻絕無半個淫褻穢污字樣,蓋總不離警覺提撕之旨云。)
(苟閱者按跡尋蹤,心通其意,見當前之媚於西子,即可知背後之潑於夜叉;見
(今日之密於糟糠,即可卜他年之毒於蛇蠍。)
(也算得是欲覺晨鐘,發人深省者矣。)
(此《海上花列傳》之所以作也。)
(看官,你道這花也憐儂究是何等樣人?原來,古槐安國之北,有黑甜鄉。)
(其主者曰趾禽氏,嘗仕為天祿大夫,晉封醴泉郡公,乃流離於眾香國之溫柔鄉
(,而自號花也憐儂云。)
(所以,花也憐儂實是黑甜鄉主人,日日在夢中過活,自己偏不信是夢,祇當真
(的,作起書來。)
(及至捏造了這一部夢中之書,然後喚醒了那一場書中之夢。)
(看官啊,你不要祇在那裏做夢,且看看這書倒也無啥。)
(這書即從花也憐儂一夢而起。)
(也不知花也憐儂如何到了夢中,祇覺得自己身子飄飄蕩蕩,把握不定,好似雲
(催霧趕的滾了去。)
(舉首一望,已不在本原之地了,前後左右,尋不出一條道路,竟是一大片浩淼
(蒼茫、無邊無際的花海。)
(看官須知道,「花海」二字,不是杜撰的。)
(祇因這海本來沒有甚麼水,祇有無數花朵,連枝帶葉,漂在海面上,又平勻,
(又綿軟,渾如繡茵錦罽一般,竟把海水都蓋住了。)
(花也憐儂祇見花,不見水,喜得手舞足蹈起來,並不去理會這海的闊若千頃,
(深若千尋,還當在平地上似的,躑躅留連,不忍捨去。)
(不料那花雖然枝葉扶疏,卻都是沒有根蒂的。)
(花底下即是海水,被海水沖激起來,那花也祇得隨波逐流,聽其所止。)
(若不是遇著了蝶浪蜂狂,鶯欺燕妒,就為那蚱蜢、蜣螂、蝦蟆、螻蟻之屬,一
(味的披猖折辱,狼籍蹂躪。)
(惟夭如桃,穠如李,富貴如牡丹,猶能砥柱中流,為群芳吐氣;至於菊之秀逸
(,梅之孤高,蘭之空山自芳,蓮之出水不染,那裏禁得起一些委屈,早已沉淪
(汨沒於其間。)
(花也憐儂見此光景,輒有所感,又不禁愴然悲之。)
(這一喜一悲也不打緊,祇反害了自己,更覺得心慌意亂,目眩神搖;又被罡風
(一吹,身子越發亂撞亂磕的,登時闖空了一腳,便從那花縫裏陷溺下去,競跌
(在花海中了。)
(花也憐儂大叫一聲,待要掙扎,早已一落千丈,直墜至地。)
(卻正墜在一處,睜眼看時,乃是上海地面華洋交界的陸家石橋。)
(花也憐儂揉揉眼睛,立定了腳跟,方記得今日是二月十二日。)
(大清早起,從家裏出門,走了錯路,混入花海裏面,翻了一個筋斗,幸虧這一
(跌倒跌醒了。)
(回想適纔多少情事,歷歷在目,自覺好笑道)
一 個:竟做了一場大夢。
(嘆息怪詫了一回。)
(看官,你道這花也憐儂究竟醒了不曾?請各位猜一猜這啞謎兒如何?但在花也
(憐儂自己以為是醒的了,想要回家裏去,不知從那一頭走,模模糊糊踅下橋來
(。)
(剛至橋堍,突然有一個後生,穿著月白竹布箭衣,金醬寧綢馬褂,從橋下直衝
(上來。)
(花也憐儂讓避不及,對面一撞,那後生「撲撻」地跌了一交,跌得滿身淋漓的
(泥漿水。)
(那後生一骨碌爬起來,拉住花也憐儂亂嚷亂罵。)
(花也憐儂向他分說,也不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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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時間: 地點:
(當時有青布號在中國巡捕過來查問。)
一 個:(後生道)我叫趙樸齋,要到咸瓜街浪去;陸裏曉得個冒失鬼,奔得來跌我一交
。耐看我馬褂浪爛泥,要俚賠個啘!
(花也憐儂正要回言,祇見巡捕道)
花也憐:耐自家也勿小心啘,放俚去罷。
(趙樸齋還咕噥了兩句,沒奈何放開手,眼睜睜地看著花也憐儂揚長自去。)
(看的人擠滿了路口,有說的,有笑的。)
(趙樸齋抖抖衣襟,發極道)
趙樸齋:教我那份去見我娘舅嗄?
趙樸齋:(巡捕也笑起來)耐去茶館裏拿手巾來揩揩㖏。
(一句提醒了趙樸齋,即在橋堍近水臺茶館佔著個靠街的座兒,脫下馬褂。)
(等到堂倌舀面水來,樸齋絞把手巾,細細的擦那馬褂,擦得沒一些痕跡,方纔
(穿上。)
(呷一口茶,會帳起身,徑至咸瓜街中市。)
趙樸齋:(尋見永昌參店招牌,踱進石庫門,高聲問)洪善卿先生。
(有小伙計答應,邀進客堂,問明姓字,忙去通報。)
(不多時,洪善卿匆匆出來。)
(趙樸齋雖也久別,見他削骨臉,爆眼睛,卻還認得,趨步上前,口稱)
趙樸齋:娘舅。
(行下禮去。)
(洪善卿還禮不迭,請起上坐,隨問)
洪善卿:令堂阿好?阿曾一淘來?寓來哚陸裏?
樸 齋:小寓寶善街悅來客棧。無娒勿曾來,說搭娘舅請安。
(說著,小伙計送上煙茶二事。)
(洪善卿問及來意,樸齋)
樸 齋:也無啥事幹,要想尋點生意來做做。
善 卿:近來上海灘浪,倒也勿好做啥生意㖏。
樸 齋:為仔無娒說,人末一年大一年哉,來哚屋裏做啥㖏?還是出來做做生意罷。
善 卿:說也勿差。耐今年十幾歲?
樸 齋:十七。
善 卿:耐還有個令妹,也好幾年勿見哉,比耐小幾歲?阿曾受茶?
樸 齋:勿曾。今年也十五歲哉。
善 卿:屋裏還有啥人?
樸 齋:不過三個人,用個娘姨。
善 卿:人淘少,開消總也有限。
樸 齋:比仔從前省得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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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時間: 地點:
(說話時,祇聽得天然几上自鳴鐘連敲了十二下,善卿即留樸齋便飯,叫小伙計
(來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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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時間: 地點:
(須臾,搬上四盤兩碗,還有一壺酒,甥舅兩人對坐同飲,絮語些近年景況,閑
(談些鄉下情形。)
善 卿:耐一干仔住來哚客棧裏,無撥照應啘。
樸 齋:有個米行裏朋友,叫張小村,也到上海來尋生意,一淘住來哚。
善 卿:故也罷哉。
(喫過了飯,揩面漱口。)
善 卿:(善卿將水煙筒授與樸齋)耐坐一歇,等我幹出點小事體,搭耐一淘北頭去。
(樸齋唯唯聽命。)
(善卿仍匆匆的進去了。)
(樸齋獨自坐著,把水煙吸了個不耐煩。)
(直敲過兩點鐘,方見善卿出來,又叫小伙計來叮囑了幾句,然後讓樸齋前行,
(同至街上,向北一直過了陸家石橋,坐上兩把東洋車,徑拉至寶善街悅來客棧
(門口停下,善卿約數都給了錢。)
(樸齋即請善卿進棧,到房間裏。)
(那同寓的張小村已喫過中飯,床上鋪著大紅絨毯,擺著亮汪汪的煙盤,正吸得
(煙騰騰的。)
(見趙樸齋同人進房,便料定是他娘舅,忙丟下煙槍起身廝見。)
洪善卿:尊姓是張?
張小村:正是。老伯阿是善卿先生?
善 卿:豈敢,豈敢。
小 村:勿曾過來奉候,抱歉之至。
(謙遜一回,對面坐定。)
(趙樸齋取一支水煙筒送上善卿。)
善 卿:舍甥初次到上海,全仗大力照應照應。
小 村:小侄也勿懂啥事體,一淘上來末自然大家照應點。
(又談了些客套,善卿把水煙筒送過來,小村一手接著,一手讓去床上吸鴉片煙
(。)
善 卿:勿會喫。
(仍各坐下。)
(樸齋坐在一邊,聽他們說話,慢慢的說到堂子倌人。)
(樸齋正要開口問問,恰好小村送過水煙筒。)
(樸齋趁勢向小村耳邊說了幾句。)
(小村先哈哈一笑,然後向善卿道)
小 村:樸兄說要到堂子裏見識見識,阿好?
善 卿:陸裏去㖏?
小 村:還是棋盤街浪去走走罷。
善 卿:我記得西棋盤街聚秀堂裏有個倌人,叫陸秀寶,倒無啥。
樸 齋:(樸齋插嘴道)就去哉啘。
(小村祇是笑,善卿也不覺笑了。)
(樸齋催小村收拾起煙盤,又等他換了一副簇新行頭,頭戴瓜棱小帽,腳登京式
(鑲鞋,身穿銀灰杭線棉袍,外罩寶藍寧綢馬褂,再把脫下的衣裳,一件件都折
(疊起來,方纔與善卿相讓同行。)
(樸齋正自性急,拽上房門,隨手鎖了,跟著善卿、小村出了客棧。)
(轉兩個彎,已到西棋盤街,望見一盞八角玻璃燈,從鐵管撐起在大門首,上寫
(「聚秀堂」三個朱字。)
(善卿引小村、樸齋進去,外場認得善卿,忙喊)
善 卿:楊家娒,莊大少爺朋友來。
(祇聽得樓上答應一聲,便「登登登」一路腳聲到樓門口迎接。)
(三人上樓,那娘姨楊家娒見了)
娘 姨:懊,洪大少爺,房裏請坐。
(一個十三四歲的大姐,早打起簾子等候。)
(不料房間裏先有一人橫躺在榻床上,摟著個倌人,正戲笑㖏;見洪善卿進房,
(方丟下倌人,起身招呼,向張小村、趙樸齋也拱一拱手,隨問尊姓。)
(洪善卿代答了,又轉身向張小村道)
洪善卿:第位是莊荔甫先生。
小 村:久仰。
(那倌人掩在莊荔甫背後,等坐定了,纔上前來敬瓜子。)
(大姐也拿水煙筒來裝水煙。)
莊荔甫:(莊荔甫向洪善卿道)正要來尋耐,有多花物事,耐看看阿有啥人作成?
(即去身邊摸出個折子,授與善卿。)
(善卿打開看時,上面開列的或是珍寶,或是古董,或是書畫,或是衣服,底下
(角明標價值號碼。)
善 卿:(善卿皺眉道)第號物事,消場倒難㖏。聽見說杭州黎篆鴻來裏,阿要去問聲俚
看?
莊荔甫:黎篆鴻搭,我教陳小雲拿仔去哉,勿曾有回信。
善 卿:物事來哚陸裏?
荔 甫:就來哚宏壽書坊裏樓浪,阿要去看看?
善 卿:我是外行,看啥㖏。
(趙樸齋聽這等說話,好不耐煩,自別轉頭,細細的打量那倌人:一張雪白的圓
(面孔,五官端正,七竅玲瓏,最可愛的是一點朱脣時時含笑,一雙俏眼處處生
(情;見他家常祇戴得一枝銀絲蝴蝶,穿一件東方亮竹布衫,罩一件無色縐心緞
(鑲馬甲,下束膏荷縐心月白緞鑲三道繡織花邊的褲子。)
(樸齋看的出神,早被那倌人覺著,笑了一笑,慢慢走到靠壁大洋鏡前,左右端
(詳,掠掠鬢腳。)
(樸齋忘其所以,眼光也跟了過去。)
洪善卿:(忽聽洪善卿叫道)秀林小姐,我替耐秀寶妹子做個媒人阿好?
(樸齋方知那倌人是陸秀林,不是陸秀寶。)
樸 齋:(祇見陸秀林回頭答道)照應倪妹子,阿有啥勿好?
(即高聲叫楊家娒。)
(正值楊家娒來絞手巾、沖茶碗,陸秀林便叫他喊秀寶上來加茶碗。)
楊家娒:陸裏一位嗄?
(洪善卿伸手指著樸齋,說是)
說 是:趙大少爺。
楊家娒:(楊家娒眱了兩眼)阿是第位趙大少爺?我去喊秀寶來。
(接了手巾,忙「登登登」跑了去。)
(不多時,一路「咭咭咯咯」小腳聲音,知道是陸秀寶來了。)
(趙樸齋眼望著簾子,見陸秀寶一進房間,先取瓜子碟子,從莊大少爺、洪大少
(爺挨順敬去;敬到張小村、趙樸齋兩位,問了尊姓,卻向樸齋微微一笑。)
(樸齋看陸秀寶也是個小圓面孔,同陸秀林一模一樣,但比秀林年紀輕些,身材
(短些;若不是同在一處,竟認不清楚。)
(陸秀寶放下碟子,挨著趙樸齋肩膀坐下。)
(樸齋倒有些不好意思的,左不是,右不是,坐又坐不定,走又走不開。)
楊家娒:(幸虧楊家娒又跑來說)趙大少爺,房間裏去。
陸秀寶:一淘請過去哉啘。
(大家聽說,都立起來相讓。)
莊荔甫:我來引導。
(正要先走,被陸秀林一把拉住袖口)
秀 林:耐覅去㖏,讓俚哚去末哉。
(洪善卿回頭一笑,隨同張小村、趙樸齋跟著楊家娒,走過陸秀寶房間裏。)
(就在陸秀林房間的間壁,一切鋪設裝潢不相上下,也有著衣鏡,也有自鳴鐘,
(也有泥金箋對,也有彩畫絹燈。)
(大家隨意散坐,楊家娒又亂著加茶碗,又叫大姐裝水煙。)
(接著外場送進乾濕來,陸秀寶一手托了,又敬一遍,仍去和趙樸齋並坐。)
(楊家娒站在一旁,問洪善卿道)
楊家娒:趙大少爺公館來哚陸裏嗄?
善 卿:俚搭張大少爺一淘來哚悅來棧。
楊家娒:(楊家娒轉問張小村道)張大少爺阿有相好嗄?
(小村微笑搖頭。)
楊家娒:張大少爺無撥相好末,也攀一個哉啘。
小 村:阿是耐教我攀相好?我就攀仔耐末哉啘,阿好?
(說得大家哄然一笑。)
楊家娒:(楊家娒笑了)攀仔相好末,搭趙大少爺一淘走走,阿是鬧熱點?
(小村冷笑不答,自去榻床躺下吸煙。)
楊家娒:(楊家娒向趙樸齋道)趙大少爺,耐來做個媒人罷。
(樸齋正和陸秀寶鬼混,裝做不聽見。)
秀 寶:(秀寶奪過手說道)教耐做媒人,啥勿響嗄?
(樸齋仍不語。)
秀 寶:(秀寶催道)耐說說啥。
(樸齋沒法,看看張小村面色要說,小村祇管吸煙不理他。)
(正在為難,恰好莊荔甫掀簾進房。)
(趙樸齋借勢起身讓坐。)
(楊家娒見沒意思,方同大姐出去了。)
(莊荔甫對著洪善卿坐下,講論些生意場中情事,張小村仍躺下吸煙。)
(陸秀寶兩祇手按住趙樸齋的手,不許動,祇和樸齋說閑話。)
(一回說要看戲,一回說要喫酒,樸齋嘻著嘴笑。)
(秀寶索性擱起腳來,滾在懷裏。)
(樸齋騰出一手,伸進秀寶袖子裏去。)
(秀寶掩緊胸脯,發急道)
秀 寶:覅喲。
(張小村正吸完兩口煙,笑道)
張小村:耐放來哚『水餃子』勿喫,倒要喫『饅頭』。
(樸齋不懂,問小村道)
樸 齋:耐說啥?
(秀寶忙放下腳,拉樸齋)
樸 齋:耐覅去聽俚,俚來哚尋耐開心哉㖏!
(復眱著張小村,把嘴披下來道)
張小村:耐相好末勿攀,說例會說得野哚!
(一句說得張小村沒趣起來,訕訕的起身去看鐘。)
(洪善卿覺小村意思要走,也立起來道)
洪善卿:倪一淘喫夜飯去。
(趙樸齋聽說,慌忙摸塊洋錢丟在干濕碟子裏。)
陸秀寶:(陸秀寶見了道)再坐歇㖏。
一 面:(一面喊秀林)阿姐,要去哉。
(陸秀林也跑過這邊來,低聲和莊荔甫說了些甚麼,纔同陸秀寶送至樓門口,都
(說)
陸秀寶:晚歇一淘來。
(四人答應下樓。)
(第一回終。)
(第二回 小伙子裝煙空一笑 清倌人喫酒枉相譏)
(按:四人離了聚秀堂,出西棋盤街北口,至斜角對過保合樓,進去揀了正廳後
(面小小一間亭子坐下。)
(堂倌送過煙茶,便請點菜。)
(洪善卿開了個菜殼子,另外加一湯一碗。)
(堂倌鋪上臺單,擺上圍簽,集亮了自來火。)
(看鐘時已過六點,洪善卿叫燙酒來,讓張小村首座,小村執意不肯,苦苦的推
(莊荔甫坐了。)
(張小村次坐,趙樸齋第三,洪善卿主位。)
(堂倌上了兩道小碗,莊荔甫又與洪善卿談起生意來,張小村還戧說兩句。)
(趙樸齋本自不懂,也無心相去聽他,祇聽得廳側書房內,彈唱之聲十分熱鬧,
(便坐不住,推做解手溜出來,向玻璃窗下去張看。)
(祇見一桌圓臺,共是六客,許多倌人團團圍繞,夾著些娘姨、大姐,擠滿了一
(屋子。)
(其中向外坐著紫糖面色、三綹烏須的一個胖子,叫了兩個局。)
(右首倌人正唱那二黃《採桑》一套,被琵琶遮著臉,不知生的怎樣。)
(那左首的年紀大些,卻是風流倜儻,見胖子豁拳輸了,便要代酒。)
(胖子不許代,一面攔住他手,一面伸下嘴去要呷。)
(不料被右首倌人停了琵琶,從袖子底下伸過手來,悄悄的取那一杯酒授與他娘
(姨喫了。)
(胖子沒看見,呷了個空,引得哄堂大笑。)
(趙樸齋看了,滿心羨慕,祇可恨不知趣的堂倌請去用菜,樸齋祇得歸席。)
(席間六個小碗陸續上畢,莊荔甫還指手劃腳談個不了。)
(堂倌見不大喫酒,隨去預備飯菜。)
(洪善卿又每位各敬一杯,然後各揀乾稀飯喫了,揩面散坐。)
(堂倌呈上菜帳,洪善卿略看一看,叫寫永昌參店,堂倌連聲答應。)
(四人相讓而行,剛至正廳上,正值書房內那胖子在廳外解手回來,已喫得滿面
(通紅。)
(一見洪善卿,嚷道)
洪善卿:善翁也來裏,巧極哉,裏向坐。
洪善卿:(不由分說,一把拉住;又攔著三人道)一淘敘敘哉啘。
(莊荔甫辭了先走。)
(張小村向趙樸齋丟個眼色,兩人遂也辭了,與洪善卿作別,走出保合樓。)
趙樸齋:(趙樸齋在路上咕嚕道)耐為啥要走㖏?鑲邊酒末落得擾擾俚哉啘。
張小村:(被張小村咄了一口)俚哚叫來哚長三書寓,耐去叫么二,阿要坍臺!
(樸齋方知道有這個緣故,便想了想道)
樸 齋:莊荔甫祇怕來哚陸秀林搭,倪也到秀寶搭去打茶會,阿好?
(小村又哼了一聲,道)
小 村:俚勿搭耐一淘去,耐去尋俚做啥?阿要去討惹厭!
樸 齋:價末到陸裏去㖏?
(小村祇是冷笑,慢慢)
慢 慢:也怪勿得耐,頭一埭到上海,陸裏曉得白相個多花經絡?我看起來,覅說啥長三
書寓,就是么二浪,耐也覅去個好。俚哚纔看慣仔大場面哉,耐拿三四十洋錢去
用撥俚,也勿來俚眼睛裏。況且陸秀寶是清倌人,耐阿有幾百洋錢來搭俚開寶?
就省點也要一百開外哚,耐也犯勿著啘。耐要白相末,還是到老老實實場花去,
倒無啥。
樸 齋:陸裏搭嗄?
小 村:耐要去,我同耐去末哉。比仔長三書寓,不過場花小點,人是也差勿多。
樸 齋:價末去㖏。
(小村立住腳一看,恰走到景星銀樓門前,便說)
小 村:耐要去末打幾首走。
(當下領樸齋轉身,重又向南。)
(過打狗橋,至法租界新街,盡頭一家,門首掛一盞熏黑的玻璃燈,跨進門口、
(便是樓梯。)
(樸齋跟小村上去看時,祇有半間樓房,狹窄得很,左首橫安著一張廣漆大床,
(右首把擱板拼做一張煙榻,卻是向外對樓梯擺的,靠窗杉木妝臺,兩邊「川」
(字高椅,便是這些東西,倒鋪得花團錦簇。)
(樸齋見房裏沒人,便低聲問小村道)
樸 齋:第搭阿是么二嗄?
小 村:(小村笑道)勿是么二,叫阿二。
樸 齋:阿二末比仔么二阿省點?
(小村笑而不答。)
小 村:(忽聽得樓梯下高聲喊道)二小姐,來㖏。
(喊了兩遍,方有人遠遠答應,一路戲笑而來。)
(樸齋還祇管問,小村忙告訴他說)
小 村:是花煙間。
樸 齋:價末為啥說是阿二呢?
小 村:俚名字叫王阿二。耐坐來裏,覅多說多話。
(話聲未絕,那王阿二已上樓來了,樸齋遂不言語。)
(王阿二一見小村,便攛上去嚷道)
王阿二:耐好啊,騙我阿是?耐說轉去兩三個月啘,直到仔故歇坎坎來!阿是兩三個月嗄
,祇怕有兩三年哉。我教娘姨到棧房裏看仔耐幾埭,說是勿曾來,我還信勿過。
間壁郭孝婆也來看耐,倒說道勿來個哉。耐祇嘴阿是放屁,說來哚閑話阿有一句
做到?把我倒記好來裏,耐再勿來末,索性搭耐上一上,試試看末哉!
小 村:(小村忙陪笑央告道)耐覅動氣,我搭耐說。
(便湊著王阿二耳朵邊輕輕的說話。)
(說不到三四句,王阿二忽跳起來,沉下臉)
沉下臉:耐倒乖殺哚!耐想拿件濕布衫撥來別人著仔,耐末脫體哉,阿是?
小 村:(小村發急道)勿是呀,耐也等我說完仔了㖏。
(王阿二便又爬在小村懷裏去聽,也不知咕咕唧唧說些甚麼。)
(祇見小村說著又努嘴,王阿二即回頭把趙樸齋瞟了一眼,接著小村又說了幾句
(。)
王阿二:耐末那價呢?
小 村:我是原照舊㖏。
(王阿二方纔罷了,立起身來剔亮了燈臺,問樸齋尊姓,又自頭至足,細細打量
(。)
(樸齋別轉臉去裝做看單條。)
(祇見一個半老娘姨,一手提水銚子,一手托兩盒煙膏,蹭上樓來,見了小村,
(也說)
花也憐:阿唷,張先生啘!倪祇道仔耐勿來個哉,還算耐有良心哚。
王阿二:呸,人要有仔良心,是狗也勿喫仔屎哉!
小 村:(小村笑道)我來仔倒說我無良心,從明朝起勿來哉。
王阿二:(王阿二也笑道)耐阿敢嗄!
(說時,那半老娘姨已把煙盒放在煙盤裏,點了煙燈,沖了茶碗,仍提銚子下樓
(自去。)
(王阿二靠在小村身傍,燒起煙來;見樸齋獨自坐著,便說)
王阿二:榻床浪來嚲嚲㖏。
(樸齋巴不得一聲,隨向煙榻下手躺下,看著王阿二燒好一口煙,裝在槍上授與
(小村,「颼溜溜」的直吸到底。)
(又燒了一口。)
(小村也吸了。)
(至第三口,小村)
小 村:覅喫哉。
(王阿二調過槍來授與樸齋。)
(樸齋吸不慣,不到半口,斗門噎住。)
(王阿二接過槍去打了一簽,再吸再噎。)
(王阿二「嗤」的一笑。)
(樸齋正自動火,被他一笑,心裏越發癢癢的。)
(王阿二將簽子打通煙眼,替他把火,樸齋趁勢捏他手腕。)
(王阿二奪過手,把樸齋腿膀盡力摔了一把,摔得樸齋又酸,又痛,又爽快。)
(樸齋吸完煙,卻偷眼去看小村,見小村閉著眼,朦朦朧朧、似睡非睡光景。)
樸 齋:(樸齋低聲叫)小村哥。
(連叫兩聲,小村祇搖手不答應。)
王阿二:煙迷呀,隨俚去罷。
(樸齋便不叫了。)
(王阿二索性挨過樸齋這邊,拿簽子來燒煙。)
(樸齋心裏熱的像熾炭一般,卻關礙著小村,不敢動手,祇目不轉睛的獃看。)
(見他雪白的面孔,漆黑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血滴滴的嘴脣,越看越愛,越
(愛越看。)
(王阿二見他如此,笑問)
王阿二:看啥?
(樸齋要說又說不出,也嘻著嘴笑了。)
(王阿二知道是個沒有開葷的小伙子,但看那一種腼腆神情,倒也惹氣,裝上煙
(,把槍頭塞到樸齋嘴邊)
王阿二:哪,請耐喫仔罷。
(自己起身,向桌上取碗茶呷了一口,回身見樸齋不喫煙,便問)
樸 齋:阿要用口茶?
(把半碗茶授與樸齋。)
(慌的樸齋一骨碌爬起來,雙手來接,與王阿二對面一碰,淋淋漓漓潑了一身的
(茶,幾乎砸破茶碗,引得王阿二放聲大笑起來。)
(這一笑連小村都笑醒了,揉揉眼)
樸 齋:耐哚笑啥?
(王阿二見小村獃獃的出神,更加彎腰拍手,笑個不了。)
(樸齋也跟著笑了一陣。)
(小村抬身起坐,又打個呵欠,向樸齋說)
小 村:倪去罷。
(樸齋知道他為這煙不過癮,要緊回去,祇得)
祇 得:好。
(王阿二和小村兩個又輕輕說了好些話。)
(小村說畢,一徑下樓。)
(樸齋隨後要走,王阿二一把拉住樸齋袖子,悄說)
樸 齋:明朝耐一干仔來。
(樸齋點點頭,忙跟上小村,一同回至悅來棧,開門點燈。)
(小村還要喫煙過癮,樸齋先自睡下,在被窩裏打算。)
(想小村閑話倒也不錯,況且王阿二有情於我,想也是緣分了。)
(祇是丟不下陸秀寶,想秀寶畢竟比王阿二縹致些,若要兼顧,又恐費用不敷。
()
(這個想想,那個想想,想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一時,小村吸足了煙,出灰洗手,收拾要睡。)
(樸齋重又披衣坐起,取水煙筒吸了幾口水煙,再睡下去,卻不知不覺睡著了。
()
(睡到早晨六點鐘,樸齋已自起身,叫棧使舀水洗臉,想到街上去喫點心也好趁
(此白相相。)
(看小村時,正鼾鼾的好困辰光。)
(因把房門掩上,獨自走出寶善街,在石路口長源館裏喫了一碗廿八個錢的悶肉
(大面。)
(由石路轉到四馬路,東張西望,大踱而行。)
(正碰著拉垃圾的車子下來,幾個工人把長柄鐵鏟鏟了垃圾拋上車去,落下來四
(面飛灑,濺得遠遠的。)
(樸齋怕沾染衣裳,待欲回棧,卻見前面即是尚仁里,聞得這尚仁里都是長三書
(寓,便進衖去逛逛。)
(祇見衖內家家門首貼著紅箋條子,上寫倌人姓名。)
(中有一家,石刻門坊,掛的牌子是黑漆金書,寫著「衛霞仙書寓」五字。)
(樸齋站在門前,向內觀望,祇見娘姨蓬著頭,正在天井裏漿洗衣裳,外場蹺著
(腿,正在客堂裏揩拭玻璃各式洋燈。)
(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大姐,嘴裏不知咕嗜些甚麼,從裏面直跑出大門來,一頭撞
(到樸齋懷裏。)
(樸齋正待發作,祇聽那大姐張口罵道)
大 姐:撞殺耐哚娘起來,眼睛阿生來哚!
(樸齋一聽這嬌滴滴聲音,早把一腔怒氣消化淨盡,再看他模樣俊秀,身材伶俐
(,倒嘻嘻的笑了。)
(那大姐撒了樸齋,一轉身又跑了去。)
(忽又見一個老婆子,也從裏面跑到門前,高聲叫)
一 個:阿巧。
老婆子:(又招手兒說)覅去哉。
(那大姐聽了,便撅著嘴,一路咕嚕著,慢慢的回來。)
(那老婆子正要進去,見樸齋有些詫異,即立住腳,估量是甚麼人。)
(樸齋不好意思,方訕訕的走開,仍向北出衖。)
(先前垃圾車子早已過去,遂去華眾會樓上泡了一碗茶,一直喫到七八開,將近
(十二點鐘時分,始回棧房。)
(那時小村也起身了。)
(棧使搬上中飯,大家喫過洗臉,樸齋便要去聚秀堂打茶會。)
小 村:(小村笑道)第歇辰光,倌人纔困來哚床浪,去做啥?
(樸齋無可如何。)
(小村打開煙盤,躺下吸煙。)
(樸齋也躺在自己床上,眼看著帳頂,心裏轆轆的轉念頭,把右手抵住門牙去咬
(那指甲;一會兒又起來向房裏轉圈兒,踱來踱去,不知踱了幾百圈。)
(見小村剛吸得一口煙,不好便催,哎的一聲嘆口氣,重復躺下。)
(小村暗暗好笑,也不理他。)
(等得小村過了癮,樸齋已連催四五遍。)
(小村勉強和樸齋同去,一徑至聚秀堂。)
(祇見兩個外場同娘姨在客堂裏一桌碰和,一個忙丟下牌去樓梯邊喊一聲)
一 個:客人上來。
(樸齋三腳兩步,早自上樓,小村跟著到了房裏。)
(祇見陸秀寶坐在靠窗桌子前,擺著紫檀洋鏡臺,正梳頭㖏。)
(楊家娒在背後用蓖蓖著,一邊大姐理那脫下的頭髮。)
(小村、樸齋就桌子兩傍高椅上坐下,秀寶笑問)
秀 寶:阿曾用飯嗄?
小 村:喫過仔歇哉。
秀 寶:啥能早嗄?
楊家娒:(楊家娒接口道)俚哚棧房裏纔實概個。到仔十二點鐘末,就要開飯哉;勿像倪
堂子裏,無撥啥數目,晚得來!
(說時,大姐已點了煙燈,又把水煙筒給樸齋裝水煙。)
(秀寶即請小村榻上用煙,小村便去躺下吸起來。)
(外場提水銚子來沖茶,楊家娒絞了手巾。)
(樸齋看秀寶梳好頭,脫下藍洋布衫,穿上件元縐馬甲,走過壁間大洋鏡前,自
(己端詳一回。)
樸 齋:(忽聽得間壁喊)楊家娒。
(是陸秀林聲音。)
(楊家娒答應著,忙收拾起鏡臺,過那邊秀林房裏去了。)
小 村:(小村問秀寶道)莊大少爺阿來裏?
(秀寶點點頭。)
(樸齋聽說,便要過去招呼,小村連聲喊住。)
秀 寶:(秀寶也拉著樸齋袖子)坐來浪。
(樸齋被他一拉,趁勢在大床前藤椅上坐了。)
(秀寶就坐在他膝蓋上,與他唧唧說話,樸齋茫然不懂。)
(秀寶重說一遍,樸齋終聽不清說的是甚麼。)
(秀寶沒法,咬牙恨道)
秀 寶:耐個人啊!
(說著,想了一想,又拉起樸齋來)
樸 齋:耐過來,我搭耐說㖏。
(兩個去橫躺在大床上,背著小村,方漸漸說明白了。)
(一會兒,秀寶忽格格笑說)
秀 寶:阿唷,覅㖏!
樸 齋:(一會兒又極聲喊道)哎喲,楊家娒快點來㖏!
(接著「哎喲喲」喊個不住。)
(楊家娒從間壁房裏跑過來,著實)
著 實:趙大少爺覅吵㖏!
(樸齋祇得放手。)
(秀寶起身,掠掠鬢腳,楊家娒向枕邊抬起一支銀絲蝴蝶替他戴上)
楊家娒:趙大少爺阿要會吵,倪秀寶小姐是清倌人㖏。
(樸齋祇是笑,卻向煙榻下手與小村對面歪著,輕輕)
輕 輕:秀寶搭我說,要喫臺酒。
小 村:耐阿喫嗄?
樸 齋:我答應俚哉。
(小村冷笑兩聲,停了半晌,始說道)
小 村:秀寶是清倌人㖏,耐阿曉得?
秀 寶:(秀寶插嘴道)清倌人末,阿是無撥客人來喫酒個哉?
小 村:(小村冷笑道)清倌人祇許喫酒勿許吵,倒凶得野哚!
秀 寶:張大少爺,倪娘姨哚說差句把閑話,阿有啥要緊嗄?耐是趙大少爺朋友末,倪也
望耐照應照應,阿有啥攛掇趙大少爺來扳倪個差頭?耐做大少爺也犯勿著啘。
楊家娒:(楊家娒也說道)我說趙大少爺覅吵,也勿曾說差啥閑話啘。倪要是說差仔,得
罪仔趙大少爺,趙大少爺自家也蠻會說哚,阿要啥攛掇嗄?
秀 寶:幸虧倪趙大少爺是明白人,要聽仔朋友哚閑話,此好煞哉。
秀 寶:(一語未了,忽聽得樓下喊道)楊家娒,洪大少爺上來。
(秀寶方住了嘴。)
(楊家娒忙迎出去,樸齋也起身等候。)
(不料隨後一路腳聲,卻至間壁候莊荔甫去了。)
(第三回 議芳名小妹附招牌 拘俗禮細崽翻首座)
(按:不多時,洪善卿與莊荔甫都過這邊陸秀寶房裏來,張小村,趙樸齋忙招呼
(讓坐。)
(樸齋暗暗教小村替他說請喫酒。)
(小村微微冷笑,尚未說出。)
(陸秀寶看出樸齋意思,戧說道)
陸秀寶:喫酒末阿有啥勿好意思說嗄?趙大少爺請耐哚兩位用酒,說一聲末是哉。
(樸齋祇得跟著也說了。)
莊荔甫:(莊荔甫笑說)應得奉陪。
洪善卿:(洪善卿沉吟道)阿就是四家頭?
樸 齋:四家頭忒少。
洪善卿:(隨問張小村道)耐曉得吳松橋來哚陸裏?
小 村:俚來哚義大洋行裏,耐陸裏請得著嗄?要我搭耐自家去尋哚。
樸 齋:價末費神耐替我跑一埭,阿好?
(小村答應了。)
(樸齋又央洪善卿代請兩位。)
莊荔甫:去請仔陳小雲罷。
洪善卿:晚歇我隨便碰著哈人,就搭俚一淘來末哉。
洪善卿:(說了,便站起來道)價末晚歇六點鐘再來,我要去幹出點小事體。
(樸齋重又懇託。)
(陸秀寶送洪善卿走出房間。)
(莊荔甫隨後追上,叫住善卿道)
莊荔甫:耐碰著仔陳小雲,搭我問聲看,黎篆鴻搭物事阿曾拿得去。
(洪善卿答應下樓,一直出了西棋盤街,恰有一把東洋車拉過。)
(善卿坐上,拉至四馬路西苔芳裏停下,隨意給了些錢,便向弄口沈小紅書寓進
(去,在天井裏喊)
善 卿:阿珠。
(一個娘姨從樓窗口探出頭來,見了)
見 了:洪老爺,上來㖏。
善 卿:王老爺阿來裏?
阿 珠:勿曾來。有三四日勿來哉。阿曉得來哚哚陸裏?
善 卿:我也好幾日勿曾碰著。先生呢?
阿 珠:先生坐馬車去哉。樓浪來坐歇㖏。
(善卿已自轉身出門,隨口)
隨 口:覅哉。
阿 珠:(阿珠又叫道)碰著王老爺末,同俚一淘來。
(善卿一面應,一面走,由同安里穿出三馬路,至公陽里周雙珠家。)
(直走過客堂,祇有一個相幫的喊聲)
一 個:洪老爺來。
(樓上也不見答應。)
(善卿上去,靜悄悄的,自己掀簾進房看時,竟沒有一個人。)
(善卿向榻床坐下,隨後周雙珠從對過房裏款步而來,手裏還拿著一根水煙筒,
(見了善卿,微笑問道)
善 卿:耐昨日夜頭保合樓出來,到仔陸裏去?
善 卿:我就轉去哉啘。
雙 珠:我祇道耐同朋友打茶會去,教娘姨哚等仔一歇哚,耐末倒轉去哉。
善 卿:(善卿笑說)對勿住。
(雙珠也笑著,坐在榻床前機子上,裝好一口水煙,給善卿吸。)
(善卿伸手要接,雙珠)
雙 珠:覅㖏,我裝耐喫。
(把水煙筒嘴湊到嘴邊,善卿一口氣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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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時間: 地點:
(忽然大門口一陣嚷罵之聲,蜂擁至客堂裏,劈劈拍拍打起架來。)
善 卿:(善卿失驚道)做啥?
雙 珠:咿是阿金哚哉㖏㖏,成日成夜吵勿清爽。阿德哚也勿好。
(善卿便去樓窗口望下張看。)
(祇見娘姨阿金揪著他家主公阿德保辮子要拉,卻拉不動,被阿德保按住阿金鬏
(髻,祇一撳,直撳下去。)
(阿金伏倒在地,掙不起來,還氣呼呼的嚷道)
阿 金:耐打我啊!
(阿德保也不則聲,屈一祇腿壓在他背上,提起拳來,擂鼓似的從肩膀直敲到屁
(股,敲得阿金殺豬也似叫起來。)
(雙珠聽不過,向窗口喊道)
雙 珠:耐哚算啥嗄,阿要面孔!
(樓下眾人也齊聲喊住,阿德保方纔放手。)
(雙珠挽著善卿臂膊扳轉身來,笑道)
雙 珠:覅去看俚哚㖏。
(將水煙筒授與善卿自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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