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们都穿喇叭裤，方格子衬衣。有的还戴墨镜。他们三五成群地从集市里出来，步行从村南往自己的村里走。小孩子们跟在他们后面，喊他们是“鸡屎青年”。

他们挽着衣袖，手扶车斗前栏。拖拉机咣当咣当的。

女知青进了医院，当了护士。她们的男人则当了教师。他们的孩子，在小学校里，亭亭玉立的，穿的都是城里寄来的衣服。

医院的味道很不好闻。没有人愿意来，都嫌麻烦。每次来，我都很打怵。huajia(划价)这个词，直到很晚才明白什么意思。“挂号”，有种挂猪肉的感觉。

女人想不开就上吊了。喝药的也有，主要敌敌畏。上吊的女人，如发现的早，能掐过来。喝敌敌畏，吃鸡蛋最好。都这么说。

敌敌畏兑白酒，味道很香的，都这么说。

敌敌畏瓶子标签上，有一个骷髅头和两根骨头。

喝敌敌畏的，大都在乱葬岗子里喝。喝了直接躺在里面。

小五喝了敌敌畏。他妹妹哭的声音最响亮。小五是高考落榜还是失恋或家穷？小五吃了一把鸡蛋，喝了一瓶敌敌畏。小五死后没多久，就结鬼亲了。

小芩19得病死了，就嫁给了小五。小芩是镇上最美的女子。她白净得一尘不染。高中刚毕业，就死了。

乱葬岗子里，经常有死孩子。狗吃剩的衣服碎片，一块一块的。如果发洪水，那些碎布头，会被草和树枝拦着。

白天到乱葬岗子附近，就觉得头发扎撒开了。总觉得那儿的草木，也很诡异。

工作组都吃派饭，都在贫下中农家吃，富农和地主家，是不去的。

派饭档次都不低。临走，工作组会留下几毛钱和一点粮票。

他们骑大金鹿自行车。那车子铮亮铮亮的，声音特好听。

没人爱吃对虾，也没人爱吃螃蟹、虾爬子以及蛤之类的玩意。都觉得不当饭。他们都爱吃虾酱，齁咸齁咸的臭虾酱。

卖虾酱的推着自行车，车后座上挂两个桶，上面蒙着塑料纸，沿街卖虾酱。

也有买了一大盆小螃蟹，用石磨磨成酱，放在坛子里，发酵后，当咸菜吃。

河蚌很大的，有手掌那么大，很骚的，不好吃。挖出来后，就当石头瓦块扔了。河蚌擦过水面，留下许多圈圈。

家家户户房檐下有燕子窝。谁家没有，就被人看不起。

有时蛇会从瓦缝里钻到燕子窝里，主人就帮着燕子打蛇。掏麻雀的，嘴里含着一根烟或一个烟斗，怕被蛇咬。

黄鼠狼常偷小鸡吃。有时它不吃，咬死几只，算是警告。主人就要念叨几句：你别来偷俺家的小鸡了，俺没得罪你！……黄鼠狼再也不来了。

猫很胖。花猫。咕噜咕噜地念经，进出。

老花猫都很懒，懒得搭理你。它们窝在炕头上，除非撒尿拉屎，一般不下去。老鼠们都不敢惹它们。有老猫镇宅，这家没老鼠——都去了邻居家了。

猪跟狗一样，什么都吃。屎也吃。猪很嫉妒狗，觉得狗吃得屎比它的高级，因为主人常抱着孩子拉屎，一边唤狗。猪听见了，就趴在猪圈门上，看着狗吧嗒吧嗒吃屎，以至于舔得泥巴都湿漉漉的。猪气死了，它哼哼着，来回转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