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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图森——先生】

(2013-03-23 20:2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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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一天晚上,晚餐之后,先生登上了屋顶--他静悄悄地远离一切,手里拿着椅子。

 

    现在,天已经黑了,先生不会弄错。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巴黎,同时还下过雨,时间可能更早一点,因为,屋顶的颜色变得灰蒙蒙、亮晶晶的,稍稍有点滑。远处,窗里都亮起了灯光,下面,大街上渺无人迹。先生将椅子放在檐口边上,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他抬起头来,将烟点着,随意地观察着天空,在猎神座的附近,夜空一片纯净,大雨过后显得特别开阔。先生站在他的椅子边上,久久地注视着苍穹,渐渐地他感到自己融入了夜空,现在他只看到由各个星座的点和线连成的网。在他的脑海里,天空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地铁线路图,在他的头顶上闪闪发光。于是先生坐下来。他毫不困难地找到了天狼星,再从那里出发,他的目光掠向蒙巴那斯迎客星,经过塞夫勒-巴比伦星,在贝特格斯星那里稍作停留,最后到达他想要找的奥德翁星座。

 

    那儿,在他的脑海里,总是笼罩着那一片夜空的星光。

 

    先生实际上对安娜·勃鲁哈特一无所知。他只是在杜波瓦-拉古尔夫妇举办的招待会上见过她一次。他们曾经在一起交谈过两个小时,决不会超过两个小时。那是在晚会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坐在厨房里一大堆空杯子中间,分别坐在餐桌的两边,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她吃的是巧克力蛋糕,用刀仔细地切开;他一大勺一大勺吃的是拌色拉,他把其中的核统统挑了出来,他总是觉得这东西徊脏。有几次,杜波瓦-拉古尔夫人很快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走一瓶香槟酒。安娜·勃鲁哈特和先生并不理睬她,他们只管自己安安静静地聊天。出于谨慎,他们相互之间从不提问题,以至整个晚上,他们没有交换过一点关于自己的情况。不,他们轮流说了许多趣闻,说到后来,话题变得越来越乏味,提到的人对方都不认识,甚至连自己都不熟悉。这时,有几个客人,手里拿着酒杯走进来看看厨房里有些什么,但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他们在桌边白白地呆了一会儿之后又拿着酒杯走开了。就这样,安娜·勃鲁哈特和先生两个人远离喧闹的节日气氛和快速的节奏,成了同谋,这至少在目光中体现出来,因为什么都逃不过先生低垂的眼睛。他们不知疲倦地讲着趣闻,双肘撑在桌上,把与他们无关的、复杂的细节相互告诉对方。安娜正对先生讲述一段特别没有教益的趣闻,这使他们两个都很高兴。这时厨房里走进来一群客人,没有打招呼就在桌子周围拿了几把椅子,走到一边坐在窗子边上。他们手里拿着一大叠盘子,盛满水果色拉,一边吃,一边讲着他们去埃及度假的情况。他们感到遗憾的是没有将拍摄的幻灯片带来,以便把他们描述的美丽的、有时是非现实的风光再现出来(人嘛,都一样)。过了一会,安娜·勃鲁哈特和先生终于站了起来,离开了厨房。他们在走廊里呆了一会,在黑暗中相互讲完了最后一个趣闻。然后,他们沉默了,完全沉默了。他们一动不动,忧郁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先生背靠着墙,安娜面对着他,一只手搁在他的肩上。

 

    这就是一切。

 

    现在,先生的周围就是黑夜。他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头部后仰,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无限的苍穹,将思想集中在弯曲的地平线上。他呼吸平静,他用思想越过整个夜空,远远地进入宇宙记忆的深处,一直到天涯尽头的光辉。当达到不动心境界的时候,先生的脑海中不再有任何思想涌动,他的脑海就是世界--这是他召之即来的世界。是的。先生他就要感到拘束不安。

 

    过了一会,可能是他觉得有点冷,他认为这是很反常的,他就站了起来,竖起上衣的领子,沉思着往回走,在夜色中拖着他那把椅子。来到翻板门前,他打开门,在屋顶上很不高兴地跪下来,因为没有其他的选择,他慢慢地将椅子垂直地放下去。当椅子在地板上站稳时,他将双手撑在门边,转过身体,滑向空处直达椅子。然后,他关上翻板门,拍掉袖子上的灰尘,重新系上领带。

 

    离开杜波瓦-拉古尔夫妇的晚会后,先生陪着安娜·勃鲁哈特来到出租车站。他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走在她的身边,心想,他能不能在谈话的当中,把他的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看看自己的手掌心,自然地将动作延伸下来,随便地挽起她的胳膊,一起穿过马路。他们肩并肩地走着。先生偷偷地看看四周,盯着一条路。他没有真正找到车,而安娜·勃鲁哈特却踮起脚,开始呼叫出租车,那种自然的风度让先生觉得羡慕。

 

    先生回到他的房间后,打电话给安娜·勃鲁哈特,说他很想请她吃饭。

 

    同一天晚上。

 

    奥德翁广场上有一盏夜灯。一个月前,当第一次见到安娜·勃鲁哈特的时候,就是奥德翁广场上的这盏夜灯,使先生对这一时刻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信号灯每隔一定的间隙变换着颜色,改变着街景。在他的对面,铁门遮盖了商店的橱窗,电影院已经关门。先生站在广场的平地上;一个男子走进临近的街,一对夫妇顺着人行道穿过马路,那是凌晨两点,也许是三点--而先生刚刚在几分钟前把安娜·勃鲁哈特送上了出租车。

 

    安娜·勃鲁哈特那天晚上没有空,但第二天他们还是在一起吃了晚饭。他们约会的地点在一家大饭店的酒吧里面。先生先到,他坐在矮矮的、宽大的扶手椅里,看着他周围的顾客。酒吧里人不多,在大厅里的柔和灯光底下,他们的脸显得苍白。周围的环境很舒适。中年的男人们在喝开胃酒,一边嚼着橄榄、花生。一些人在看报;另外一些人陪着夫人,他们沉默寡言,舒舒服服地坐着。其中的一位,平静地看着周围,然后喝上一小口饮料。肥台的后面,一张唱片在立体声音响的唱盘里慢慢地旋转,优雅地播放着一首长笛和竖琴的奏鸣曲。

 

    先生没有叫到出租车,他赴约坐的是地铁。车到富兰克林一罗斯福站时,先生的车厢里上来一个年青人,他一上车就很神经质地问先生,他边上的活动座位空不空。先生看了看那张活动座位,它实际上是空着的,很难去否认这一点。年青人坐在他身边,将厚呢大衣的领子竖起来。先生往边上挪了挪。地铁进入了隧道,他们就这样肩并肩地坐着车。先生看着窗外;而年青人看着地上,看着先生的新鞋。到了下一站,那年青人急匆匆地下了车,将他的手提箱留在车上。这时,有一个乘客跑过来差一点将先生挤倒,他拿起那只箱子就往月台上扔。这真奇怪,安娜·勃鲁哈特说道,她脱掉自己的大衣,她进来之后一直没有来得及脱,因为先生一见到她就跟她讲开了他的趣闻。

 

    先生的趣闻真多。

 

    现在,大堂的酒吧开始热闹起来。一直没有注意他们的侍应生走过来问他们要什么,他们点了两份波旁威士忌。在等侯的过程中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都有点尴尬,不时地交换一两下目光。侍应生终于为他们拿来了威士忌,并在桌上放了一小碟花生。先生和安娜·勃鲁哈特一直没有说话,他们俯身向前取上一粒花生,然后看看墙上的装饰、手中的酒单。先生正在考虑怎样使谈话重新活跃起来,他显然是能够这样做的,只要他再讲一个新的趣闻。

 

    他们坐着出租车一起去餐馆。他们肩并肩地坐在汽车的后排座位上,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们看着各自一边的窗外景色,开始泛泛地谈论起绘画和文学。这又是使先生感到高兴的话题。对先生来说,画家,就像无事可干的学生家长,属于安稳的一类,每学期开一次会;或者是作家,特别是他对她说他更喜欢光(这可能是他开放的一面,对,面向生活的广面)。接着,因为安娜特别请他注意这一点--注意什么,先生不太清楚,但这无关紧要--这一个并不影响另一个。这当然,他说。后来,因为出租车碰到堵车老是停止不前,他们开始交流各自的情况,说起来有点偶然,讲得也是断断续续的。比如说,他们是在这种情况下知道他们的年龄一个是二十九,另一个是三十四,至于出租车的司机则是四十七岁。

 

    餐馆是安娜·勃鲁哈特选定的。当她推开餐厅的玻璃门时,她回过身来对他说这是她最喜欢的餐馆。先生从中感到这是他在安娜·勃鲁哈特心中受到尊重的表示。跟着她走进餐厅之前,先生确信的是他的身上还有烟。当餐厅领班请安娜·勃鲁哈特入座的时候,先生跟在后面,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非常潇洒的样子。他在她的身边坐下。当他抬起头来看着餐厅领班的时候,发现安娜对面的座位才是留给他的。他于是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样子,拉了拉裤管,绕过桌子坐到了安娜·勃鲁哈特的对面。她正关心地盯着他看。隔了一会,侍者给他们拿来了菜单。每当餐厅的大门在他背后打开时,先生总是感到不舒服,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微微转过身体,心不在焉地回过头去看新进来的客人。嘣,嘣。他合上菜单,从桌上俯身过去,对安娜·勃鲁哈特小声地说,他发现这里有鲑鱼,为了对她什么都公开,他点一条鲑鱼配酸模。你还有其他的趣闻吗?她笑眯眯地问道,她挑选的是茴香炖狼肉。

 

    先生低着头静静地吃着鱼,有时抬起头来看看外面被街灯照亮的小广场。他们的餐桌在一个带有顶盖的平台上,周围有玻璃窗围起来,正好面对小奥德翁剧场带廊柱的人口。这是一个安静的、环境怡人的餐厅。只有一个地方先生觉得不满意,那就是它正对着马路,所以有时行人会站停下来看着他吃饭。而安娜·勃鲁哈特显得比他谨慎得多,她并不重视外面的存在。她坐在他的对面,吃得很优雅,显得很文静,她不慌不忙地用慢慢的动作将鱼肉切开。她很美,穿着白色的衬衫,黄麂皮的外衣。在她的额头上方,有一颗小小的热疮,很可爱的样子,这个小东西在她准备今晚外出时,肯定让她很难受。

 

    餐厅里客人不多,他们周围最多只有五个桌子上有客人。邻桌,一位年青的女人正在听一位男人说话,他看上去像个医生,可能是她的情人,也可能是她的丈夫。他正在对她说借腹生子的问题。这是个重要问题,他说,对这个问题,会有两种不同的反映。一种人会说,社会有什么权利去反对热切希望得到自己孩子的夫妇?他说道,并放下手中的刀叉。再说,如果他们认为这种方法是合适的,而替代母亲自己又是愿意的话。他重新拿起刀叉,吃了一口,露出沉思的样子。这时餐馆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瞧。先生抬起头来,他力图在黑暗中看清坐在他对面的安娜·勃鲁哈特。餐馆里,客人都停止了用餐,有些人转过身来。那位医生是唯一突发奇想拍手鼓掌的人,当然是很有节制的。他在椅子上坐得笔直,接着谈论替代母亲的问题,但他解释的时候,声音放得低低的,好像灯光熄灭之后就必须低声说话似的。事实上,餐馆里的确很暗。不仅整个餐馆笼罩在黑暗中,外面的街上也没有了亮光。只有广场上的几幢房子,由于正面墙上的阴影,在黑暗中显得分外突出。马路上,再也看不见行人,街灯全部熄灭。餐馆领班很快出现了,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的态度还是那么平静、沉着,他对大家说正在准备蜡烛。接着,仿佛还显得不够似的,他又走过来说拉高斯特先生有电话。餐馆深处,有一个黑影站了起来,他在桌子之间摸索,在黑暗中他借助打火机的亮光前进,最后消失在餐馆的尽头。

 

    先生把自己的脸贴近玻璃窗,力图看清外面的东西。但是,一切都在黑暗中。街面上的房子黑沉沉的,在黑夜里变成一大块。街角处,几个停下来的行人点亮了打火机,其他的行人渐渐地向他们靠拢。不时地有一辆车子开过,车前灯在地面上划出长长的光带。然后,一切又重归于黑暗中。要不要来一个甜品,还是马上结帐?先生问道。当侍者拿来帐单时,先生又问安娜·勃鲁哈特,是他请客还是两人对分?安娜·勃鲁哈特无所谓。经过一会儿思考之后,先生对她说,他也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怎么办才好。安娜·勃鲁哈特安慰他说,在这方面本没有什么规定可言。

 

    太好啦。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那怎么办呢?先生说,他低下头,在黑暗中观察自己的手指头。安娜·勃鲁哈特对他的困惑感到好笑,再说了一遍,她随他的便。最后,她提议帐单一分为二,但先生觉得不好,就建议把帐单一分为四,他付四分之三(这最简单,他说,无论如何,这体现出一种数学上的高雅)

 

    他们走出餐馆,开始向卢森堡公园的方向走去。这时,他们才发现停电的故障遍及整个区域,甚至更大的范围,但他们无法知道。他们经过的街道是如此宁静,但又从来没有这样黑暗。没有任何东西来破坏夜的宁静。参议院大楼前,卢森堡公园的栅栏就像深黑色的狼牙闸门。到现在停电已经有二十多分钟了,先生和安娜·勃鲁哈特一前一后地走着,他们对停电的后果交换了自己的看法,特别是对困在电梯里的人产生了友好的感觉(人嘛,都一样)。先生看到自己被安娜·勃鲁哈特拉下了一段距离,他走在她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一边走一边把头抬得高高的,看着头上的天空。

 

    此时的天空纯净如洗,远离城市喧闹的灯光。

 

    他们到了圣一絮尔比斯广场,在一张长凳上坐下来,他们久久地、肩并肩地坐着,默默无语。思维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先生说道,思维的目光。什么?安娜·勃鲁哈特问道,对先生突然变得绕舌感到吃惊。不,没什么,先生说。你说啦,你说啦,安娜·勃鲁哈特说。目光,先生回答说。思维的目光,是的。至少,按科学的观点,他出于诚实补充道,一边用一种含糊的手势加入哥本哈格的阐述以及一切量子。根据普里高金的观点,量子理论打破了物理描述一定是现实的信念,也打破了物理语言能够表述独立于观察条件之外的系统的特性的观念。行,行。在他的身边,凳上显然放着安娜·勃鲁哈特的手。

 

    先生低下双眼,对这只手仔细地看了一会,终于小心地拿住一个手指头,接着拿起第二个,最后抓住整个的手。

 

    先生和安娜·勃鲁哈特手握住手,就这样坐着,后来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轻轻地将她的手放回到长凳上。好吧,我们走吧,他说道,他们站起身重新上路。在圣-日耳曼大街的住宅楼里,人影在珠罗纱的窗帘后晃动。有人靠在窗台上向马路上看,他们的身背后是一根点燃的蜡烛。他们,先生和安娜·勃鲁哈特,走在马路上,几乎不再讲话,他们还在走着。

   

    而这就是同一天晚上发生在奥德翁广场上的事情。先生站在广场上,仰起头,双臂伸向天空,然后用手指慢慢地顺着天狼-阿尔黛巴朗星座移动,他向安娜·勃鲁哈特解释道,在他的心目中,猎人星应该就是这一颗,阿尔黛.巴朗。哪十颗?安娜·勃鲁哈特问道。那儿,先生说,在那个倒过来的A字底下,差不多是桔黄色的那一颗。没有啊,我没看见,安娜·勃鲁哈特说,她其实也没有认真在昕,而是继续在他的身边观察着天空。算了吧,先生说,我们找得到的。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它,就在他们两人的脸之间。他们忧郁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安娜·勃鲁哈特用手触摸他的脸,在黑暗中拥抱了他。嗨,嗨。就是啦,没有比这更简单的啦。

 

    生活,对先生来说,一场儿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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