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代的月亮是陈旧的。”地道的张派开头,也是张眼洞开的“月亮”,年代感十足,仿佛从旧月份牌上剪切下来,然后贴在了天上,或纸上。在视角意义上,它也隐含着一个俯瞰功能,一如王安忆女士的那只白鸽,以至于你骤然感觉到,只有这个城市,才存活着这种灵动而鬼魅的不朽意象。
因此,接下来,视角就迅速转入了地面与建筑丛中——上海孟德兰路席公馆。苏州洞庭山席家,原来做买办出身,鼎鼎有名,煊赫无比,小说中使用此一公馆,或许投射出作者对此种生活的谙熟。
上海是由一组空间性名词构成,其实这些名词本然有具有形容词性。北京不存在副词。北京这个城市的特色是象声词,也就是对声音的耽溺多于名词、多于形容词,以至于象声词宰制了整个文本,笼罩着某种噪音和浮夸。在上海,静才是语词生活的语境。这里只有展示。
展示颇具镜头意味。也就是说,文本的展示功能,其实使用的是一组转喻性的名词,这些名词因其形容词性的光色,才播撒出某种神秘的、苍白的、虚弱的、凄迷的光晕来。
是的。形容词反而将名词霸占了。最终它们又会转换为副词——“突然”。这是时间性的副词,造成了一个悬念。而悬念,才是上海弄堂的秘密,也是公馆以及洋房内诸种生活的堂奥所在。
“即将订婚的三小姐与容突然失踪了”之“突然”如同上海本土的侦探小说、玄幻小说和言情小说一样,以时间的横切与突兀插入,完成了对正常时间的干预。
如同横地里伸出一根树枝,抑或楼台中间衍展出一个夹层抑或小亭子,这样小说的寻常逻辑也就被打破了,实质形成了特有的空间形式,亦即“现代感”。
当“突然”成为整个文本开端所揭橥的欲望征兆时,那么接下来,叙述者的“月亮”之眼,反而低迷下来,沉静下来,缓慢下来,以至于开始进入了物质空间——它开始使用说明性的文字,来对席家公馆进行深描。这种文化人类学式的深描,构成了整个上海城市表情的一部分。
上海城市的秘密就在于物质性空间、身体性空间与虚拟空间。
物质性空间由楼房、马路、街区、弄堂以及车辆等构成。
当然还有摆设与器具。
身体性空间大致由服饰、化妆品、珠宝首饰以及相关的躯体符号构成。
而虚拟空间,则包括对话描写、心理波动以及个人性的视界即光影声色等“看不见”的视象构成。
人及其日常生活,即分布其中,从而构成了“故事”。上海没有故事,上海的故事是制造出来的。也就是说上海没有历史,唯一的历史也不过是不过是“洋人”、“租界”、“老城厢”
等具有空间性表征意义的巴洛克式碎片事件构成,这些事件,在中国浩瀚的历史文化典籍中,其实无法跻身于北京与其它古都的统辖力范围之内。
因此,上海只能制造故事,即通过感官的触须,探入日常生活世界中,以媒体特有的窥视方式,来制造可以消费的日常性故事。
上海的故事在中国民间故事大全和神话、寓言叙事传统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地位,它无法奉献出一点可载道并进入科举层面的文化符号。你在整个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特别诗词与四书五经中,几乎找不到太多关于上海的痕迹。它只有在大运河文化特别是苏杭扬等城市衰落的基础上,才得以脱颖而出。短近代的历史进程,积淀下来的也不过坊间杂谈,名人轶事,鸡鸣狗盗,黑道歹土,寓公明星等等,一些可以进入现代传媒的材料。
这些材料,因其个人性和俗气,得以招惹眼球,并合谋于整个20世纪中国文化传媒与出版、影视的潮流之中,如同张爱玲们的“传奇”一样,与其说具有故事价值,毋宁说具有消费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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