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住在那幢九十年代末的厂区分配宿舍楼里。狭小的两室一厅,客厅永远缺乏光线。我的父母住朝南的一间房,我和妻子还有两个孩子住北面的一间。我才25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女儿4岁,儿子只有5个月。儿子出生的时候,我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但父母高兴,乡下上来的妻子更是无上的荣耀,觉得劳苦功高。
我的学历是高中。毕业后进了父亲所在的一个厂里,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起来的一个厂,当了一名小小的车间工人。我一直按照父母的意愿生活,20岁到都昌乡下相亲(我是不愿意的,我不认为我只配找个乡下姑娘,但我还是照办了),那时我妻子只有18岁。身子壮壮的,脸红嘟嘟的。这样的相亲让我体内的荷尔蒙很快苏醒,没有什么爱情不爱情。那时候我还不那么讨厌我妻子一口都普话(她一直喜欢说普通话,至今也是,但现在我已经十分讨厌她的都普话)。我老家也是都昌的 ,我父亲和母亲都说一口流利的都昌话,我也能够说,但我打心眼里以此为耻,因为我在这个城市因为我的籍贯受到了太多的嘲笑。
我和妻子相亲没多久,很快搞大了她的肚子。父亲得到消息后,装模作样地挥起老拳要揍我,却掩饰不住即将抱孙子的喜悦,加快速度欢天喜地给我办了婚事。女儿出生后,父母的失望之情掩饰的不好,妻子也总是一脸惭愧。女儿的降生,让我渐渐厌倦了这样琐碎而不见天日的所谓三代同堂的日子。我不适应进入父亲的角色,从心里也不愿意和父母和妻子和这么一个成天哭闹的孩子挤在这狭小的房子里生存过日月。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许是所谓的自由。我一点也不努力经营改善自己的生活,也无从改善,因为我的父母一直在操纵我,我也习惯了被操纵。
我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我知道我在渴望一些什么突破,但我突破不了。家里人都说我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古怪,我父亲老是作出一副威严之态来吓唬我,我开始经常对这样的吓唬抛之冷眼,父亲因此有些颓丧泄气。
我家住在四楼。隔壁的马叔当然也是我们一个厂里的。他们一家四口(马叔有两个女儿)在喝了我的结婚喜酒之后不久举家迁去了深圳。深圳对于我们这样的小市民来说,是多么遥远不可企及的一个梦想啊。告别的时候我们嘴里说着送别的客套话,但我心里充满了怨愤和妒嫉,我确切地感受到我的父母也有妒嫉之情,只不过马叔他们走了以后,他们很快就从这种情绪中自拔出来了。而我的妻子,对于马叔一家迁去深圳是完全地无动于衷。深圳于她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地方,她能够嫁到这镇上(是的,我妻子动不动就说镇上),嫁到这样一个吃公家饭的工人之家,住上了楼房,就已经是实现了今生的梦想。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要再为我们家添一个带把的孙子。
我的家境其实非常一般,几近贫寒。我母亲每天在菜场要耗费一个半小时以上的时间,为的是精打细算过日子。但当我妻子第二次宣布她有了时,我父母欣喜之余毅然决然做好了超生罚款的准备。
八顿一家是在我儿子出生以前几个月搬走的。马叔一家去了深圳以后,委托楼下的百灵姐很快将房子出租出去了。八顿一家是第一任租客。八顿是波阳人,带着老婆和一双儿女。或许在一些人眼里,只生一个好永远是行不通的。八顿也是这样认为的。他是一个在这镇上讨生活的纯体力劳动者,但生活再艰苦,儿子还是要生的。
我们家和八顿家保持了良好的邻里关系。虽说是楼房,但我们两家却象一个村里居住的人家一样,经常串门。尤其是我的妻子和八顿的老婆,老是牵扯着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我估计我的儿子就是在八顿老婆的极力怂恿之下有的,当然在这件事上,最大的配合者是我。
八顿一家生活的非常邋遢,家里乱七八糟。以前马叔住这时,马婶可是把家里侍弄得井井有条。我其实心里可能是有点瞧不起八顿一家的,或是说有种莫须有的优越感,但我感受的到从我父母到妻子,都是很愿意边上住着这么一户比我们家还不如的邻居的,满足了莫名其妙的心理感觉。
八顿一家搬走时,我们家除我之外的人都表示了真诚的不舍和挽留。但八顿也真诚地表示,在镇上混不下去了,还是回家种地妥当。其实马叔的房租很便宜的,据我所知好像只有80块,而一般的正常行情应该是200块左右。然而无论如何八顿一家是搬走了,剩下一套被柴火(是的,八顿住在楼房里烧柴火)熏得乌漆麻黑脏乱无比的空房子。在八顿搬家的时候,我母亲端了一碗自己做的清明粑过去,给八顿的老婆孩子吃,还眼睛潮湿地叮嘱他们来镇上了就来玩。我妻子挺着个大肚子站在边上,拉着八顿老婆的手,左一声姐,右一声姐,叫的亲昵而肉麻。我在窗户边上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丝毫的感动,真的没有。只有无边的厌倦和长出一口气的解脱,还有些莫名的期盼和渴望,不知道究竟是期盼什么渴望什么,但就是有,还那么强烈,象一粒奇异的种子,在心灵深处,期待破土,发芽生长。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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