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葡萄园》 

父亲种植葡萄，还是他从乡镇机关单位离岗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后的事情。起因是一次去老同事家造访。从那位老同事口中得知其女婿就在附近的村子建有一块葡萄园，大约有二十来亩地的规模。听到这个消息，父亲好像服了兴奋剂似的，马上提起了万分精神，执意动身要去葡萄园瞧瞧。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原本就爱好劳动，由于我母亲长年累月疾病缠身的缘故，他工作之余特别喜欢种菜浇园，不但每个季节都保证有各种青绿白黄等颜色的新鲜蔬菜端上饭桌，还让我们从小就明白了一个再朴素不过的道理，那就是快乐和收获只能靠辛勤与付出。那位老同事终究拗不过我父亲的主意，各自骑自行车就出发了。这一去不打紧，看到那一排排整齐的葡萄架和架下一串串珠圆玉润、晶莹剔透的葡萄时，一幅郁郁葱葱风吹叶摇属于自己的葡萄园的景象闪进他的脑海里。后来的日子，父亲又是选址整地，又是插桩拉线。白天农具不离手，吃过晚饭，通常都是一本《葡萄栽培技术指南》的小本书伴他进入梦乡。在种植葡萄的每个技术环节中，当然少不了那位老同事女婿的帮助和指点。

是年底，葡萄园已初具模型，面积不算很大，但两亩有余。父亲毕竟也是年近古稀的老人，只图个力所能及、老有所乐。紧接着就是施肥选苗、移栽护蔸，同时要保持行距间隔等分、沟畦深浅一致。每一步都要按规定的方法去做，不然会对整个葡萄的格局形成、生长和结果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完成这些只能说是开了个头，好比做衣服，还只是买来布匹量了尺寸，至于如何裁剪如何缝纳都无底无数。

来年暮春时节，初见树苗已长出翠绿色的藤蔓，一绺一绺的顺着铁丝拉线向上缠绕攀爬，一天比一天有长进。父亲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心中不由飘飘然憧憬着葡萄满架硕果累累的情景，而且不久就要变成现实。真正要达到有大颗粒的葡萄出现，还为时过早。因为葡萄树苗从栽种到挂果成熟，至少也得两到三年，这是由葡萄的生长周期来决定的。我在下班或休假日，经常去父亲的葡萄园动动手干干活，帮他扎篱笆，锄杂草，拉底肥，打虫药。有时边干活边和父亲闲聊，话题涉及到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当然免不了我向他诉说工作上遇到的困扰和生活中的种种烦恼。父亲就像一位无所不晓的智者，用他人生历练的资本和独到的见解来为我一一解惑，使我思想开悟不再迷茫。

最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是父亲教会我如何给葡萄树“整枝”。可别小看“整枝”这一环节，整的好和差可决定当年葡萄的质量与产量。听父亲讲，葡萄树的所有栽培过程中，“整枝”这一环节事关重大，起核心作用。就技术操作而言，别以为就是把生长出的多余的蔓头掐掉就大功告成，细讲起来得很大的篇幅。捡重要的说，一年分夏季和冬季两次剪枝，当时栽种的葡萄品种叫做“夏黑”，它原产于南美，其特性是早熟无核、高糖低酸；香味浓郁、肉质细脆。夏季剪枝，就是待新梢长到三十公分左右时抹去芽嫩、摘掉卷须，并将果穗下副梢全部摘除，待发生二次副梢或三次副梢时继续采用同法摘除，主梢顶端的副梢可多留几片叶。冬季修剪要在落叶后至次年二月份前进行，也称跨年剪枝。修剪时应选留主蔓上生长充实，成熟良好，无病虫害的枝条作为挂果母枝。粗壮枝可长留，瘦长枝可短留。在主蔓和侧蔓下部留部分短梢作预备枝，用以更新枝蔓......这些都是父亲‘嫡传’给我的技术要领，我不敢保证我到退休的那天，是不是也弄一块地来种葡萄，但我保证无论年轮辗转岁月更替，我对栽种葡萄的方法不会忘掉，且自以为是略知一二的。

父亲种植葡萄的动机绝不是他喜吃葡萄。细究两个原因，一是他哪怕从事了一生的文秘工作，但空闲时不忘劳作的习惯；二是他内心始终充满爱，爱我们一家子。父亲尝到自己种的葡萄时年事已高，但热情不减当年。最让他开心的就是暑期来临，正值葡萄成熟时期，他的两个孙儿放假回来后，天天围着他的葡萄园转跑嬉闹、欢歌笑语。父亲每看到此情此景，喜悦之情油然而生，还即兴吟哦出一首打油诗：“退休恐闲种葡萄，不卖只送乐逍遥；尤喜儿孙提篮摘，醇香甜蜜心自豪”。

父亲生前自嘲般说过他一生有三大嗜好，看报、种树、睡瞌睡。父亲种植葡萄从筹划到去世停歇算来有八年之久，而葡萄开始成熟挂果有所收获的时期也就是后面的五年，尤其记得最后一年的葡萄长势要比往年更茂密更丰盈些。这与父亲几年来对葡萄栽培技术的精心钻研和实践得出的经验是牢不可分的。也在这年“七夕”的前后阶段，我替日渐衰老的父亲在园里守夜，睡在牵满葡萄藤蔓的棚里，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隐约可见的葡萄架上，由不得让人思绪万千浮想联翩。也就在这枝繁叶茂的葡萄树下，圆了我儿时的一个梦，也是所有中国人从小就听到的一个凄婉的爱情传说，一个只能在这一天可偷听到牛郎织女夫妻俩说悄悄话的神话故事。必备的前提是要在深夜的葡萄架下，才能听得真切和感人。这些条件父亲不是都为我特意铺垫好了的吗。待万籁俱寂时分，我果真清晰的听见了这对久别重逢的痴男怨女他们深情的呼唤和如歌如泣的倾诉，时而酣畅淋漓，时而悱恻缠绵，充满了别离的感伤与无奈。这晚还梦见了许多和父亲在葡萄园里一起劳动一起欢笑的场景。

父亲离我而去已好几年了，也是他去世的那年，我儿子和侄女一同考上了他们心目中所向往的大学，遗憾的是他没等到看到孙儿孙女的录取通知书，他临终前也嘱咐过我们“家祭无忘告乃翁”来以补其憾。至今，那个曾经给他晚年带来无穷欢乐与期盼的葡萄园，翌年也转交别人改种包谷了，唯有我和父亲守过夜的那个凉棚还没撤掉。如今我和家人经常去那里逛逛或打坐，不免回想起父亲在葡萄园里剪枝撷果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慈爱......

———今天是父亲去世后的第六个重阳节，以作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