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搭朋友的车去乡下看荷花。荷花小时候就看过，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后来读了周敦颐的《爱莲说》，才知道荷花值得独爱。不过俺这人爱点高，对他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很难感同身受。只因为现在的潮流是哪儿有什么看的，都动个念头去看看，管它好看不好看，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呗。吃喝拉撒睡，还得加个看字，看书、看戏、看风景、看热闹、看美女、看笑话，做生意的看行市，做暴富梦的看股市，想往上爬的看脸色……总之，看，是生活所必须，古人有七情六欲，现代人已经是七情八欲、九情十欲了。俺原本就是俗人，不能超凡脱俗，自然要在看的大潮中随波逐流，于是就去看荷花。

去的地方叫河口，是一条叫涓水的支流流入湘江的口子，因此得名。涓水曾名洛水，洛水口有一个镇，旧时就叫洛水镇，现在叫易俗河镇，俺在《大戏法》的楔子里写了一段易俗河镇的传说。去河口要经过易俗河，往西走一点，再往南拐进去没多远。朋友说，去年他来看的时候，有荷花连绵五百亩，但昨天却没有见到他描述的壮观。在车内望见有一片，就决定停下来观赏，大概有五亩，俺对“亩”脑子里没有明确概念，姑且算五亩吧。走近去，基本上有叶无花，就向人打听哪里有好看的。田间有个农妇在割草——不是割草，是在挨着地面砍伐齐腰深的金银花藤蔓，朋友说这是一个濒临倒闭的金银花基地，俺“哦”了一声，心想这位农妇的工作一定与挽救倒闭有关。金银花丛生在杂草之中，杂草比金银花长得茂盛，密密麻麻，插脚不进。

“你拿根棍拨一拨。”俺说。

“拿根棍拨一拨干什么？”农妇的口音是外地人。

“打草惊蛇，里面有蛇。”

“没有蛇。”

“怎么会没有蛇？你提防点好。”

“真的没有蛇。”

这时同行的人说：前面有荷花。

于是撇下农妇去看荷花。

我独自绕着荷田走。走到对面，有个木结构的亭子，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青年。

“看荷花啰？”他主动跟俺打招呼。

“嗯，没事，来看看。你守在这干什么？”

“我卖葡萄。”

俺这才看到他面前摆着电子秤，却没见他有多少葡萄。

“您买点葡萄吃。”

俺没吱声，端着卡片机瞎卡。卡完之后，有点于心不忍，走到他面前问：“葡萄怎么卖？”

“十八块一斤。”

“十五块吧。”人家说砍价要砍一半，俺开不了口。

“十六块，不能再少。我的葡萄很甜，又没有籽，城里卖二十八块。”

“你从哪贩来的？”

“我自己家里种的，种了十几亩。”

“种了十几亩，批发吧？”

“不批发，自己摆摊。”

“这哪有人来买你的？你应该到人多的地方去卖？”

“人多的地方还有人。”

俺在想，十几亩葡萄靠摆摊，得摆到什么时候？

“我买一斤吧。”

“买一扎吧。”

他拿出一扎称了一下，二十六块钱。

“二十五块吧。”

俺掏出惟一的五十块钱给他，找俺二十五块。

俺提着葡萄回到车上请朋友和同事品尝。同事给俺看照片：两条蛇。

乖乖，够吓人的。

“还有一条死的，一共看到三条。”同事说。

在返回的路上，俺一直在想，那位农妇真的不会碰上蛇吗？摆摊的男青年要多久才能把葡萄卖完？

当年周敦颐同学赏莲的时候不知遇没遇见农妇和卖葡萄的男青年。也许，他完成的不过是一篇考场上的八百字以内的作文，他获得了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