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希声暗自神伤之际，忽见远处涌过来一拨人，簇集在他对面立定，数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瞪得似要鼓出来一般，却又不像是来看他使玩意儿的。正觉蹊跷，忽然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掌，一回头，吃一惊不小。原来立他身后的是一名娇艳时髦的女子：头戴一顶西式鸭舌帽，上穿扎腰褐绿短摆大襟衣，喇叭形袖口不过腕儿边；下着簇新长裙毛绒呢，半裸小腿套上丝光袜，高跟儿皮鞋头尖尖；一双玉手胸前抱，黄蜂腰儿细纤纤；嫩嫩脸蛋含春色，闪闪双眸荡涟漪。莫希声方知看客们是重色而来，艳羡之余，心里惊慌，倒退一步，不知如何开言。这女子却丹唇未启笑先闻，道：“魔术可有长进？来，我喧宾夺主，玩两把。”莫希声心中疑惑，因思道：“看她来头蹊跷，莫非要为难我？”和蔼回话：“在下学艺不精，请小姐指教。”女子道一声“OK”，便从他箱笼里翻出几件道具玩儿起来。虽说也只是些小活儿，但那手法却极为娴熟，举止甚是优雅，加上一脸朝阳般的灿烂，看客们叫好不迭，撒钱者竟然争先恐后。眼见得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愈聚愈多，这女子许是担心不好收场，玩儿了几手之后，朝莫希声使个眼色，便将一块符子拿出来，用一根指头顶着中央，似那玩二转艺人一般甩得溜溜儿转，忽地往半空里一抛，大家齐刷刷抬头去望，符子飘飘荡荡落下来，被莫希声接住，这女子却早没了踪影。众看客拿目光四下里搜寻不见，尽皆面容惆怅，一步三回头悻悻离场。

其时日头当顶，莫希声一来饥肠辘辘，二来社里当晚有演出，须得回去做些准备，因此收起箱笼，交付了赁场费，便挑着担儿往回走。路不出半里，那女子忽地斜刺里奔出来，将他当街拦住，道：“如何与我分帐？”莫希声吃一惊，心想：“她要劫财？只怕她有同伙。我初来乍到，不熟京城门道，还是不惹事儿为好。”歇了担，从箱笼里把盛钱的包袱拿出来，道：“都是小姐赚来的，拿去吧。”女子倒灿笑道：“钱我不要，请我客好了。”莫希声疑惑不定，无奈道：“既是小姐赏脸，在下不胜荣幸。”于是随她走进一家小馆子，跟入一个单间坐下。店小二过来，哈腰道：“二位吃什么？”女子挥手道：“不急。一会儿叫你。”待店小二离开，对莫希声道：“如何混到街头卖艺的地步？沈掌门将你逐出师门了？”莫希声诧异道：“小姐说的是天津的沈掌门？小姐认识沈掌门？”女子变色道：“你装什么蒜？你可别说不认识我。”莫希声道：“在下眼拙，还真不识小姐尊容。”女子嗔道：“好一个耿木火！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一辈子也讨不到你一句真话。”莫希声道：“在下与小姐萍水相逢，小姐如何说出这般言语？”女子道：“你真是无情无义。好，我不跟你罗嗦。你告诉我，沈欣萍可好？”一提到沈欣萍，莫希声只觉心中焦躁，摇头不语。女子似觉其中有隐情，追问道：“沈欣萍怎的了？”莫希声低声道：“说有何益。”女子道：“有话便说，有屁便放，受不了你这粘粘糊糊的劲儿。是不是你坑她了？”莫希声道：“小姐说哪里话。她是我没过门的妻子，我为啥要坑她？她是被奸人所坑。”女子顿时芳容失色，急促追问道：“沈欣萍是你没过门的妻子？你说沈欣萍是你没过门的妻子？”莫希声道：“正是。”女子强笑道：“好，好！祝福你们！不说这无聊的事儿了。你说沈欣萍出了什么事儿？”莫希声寻思道：“她话中似有嫉妒之意，却又惦挂欣萍，不知究竟是什么缘故。欣萍坠入青楼之事我怎能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乱说？”便敷衍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小姐不必细问。”谁知这女子发起横来，挥起一拳砸在桌上，怒道：“你可知道我的性情儿，你不说实话，我便把你箱笼儿砸个稀巴烂，大家不好看！”莫希声见她气势汹汹，不知来由，一来怕她惹事儿，不单招来闲人围观丢脸面，更惧她真把箱笼砸了计较不起；二来又想她也不像是对沈家有恶意的，心里道：“我说出来她也不至于张扬，况且这事儿纸包不住火，说也无妨。”被她纠缠不过，便将沈欣萍被拐骗至青楼一节说与她听。女子惊愕不已，道：“为何不赎她出来？”莫希声道：“谈何容易。在下出来卖艺便是为她赎身筹钱。”女子讥讽道：“你对沈欣萍倒是情有独钟。沈家为什么不赎她？这几个钱对沈掌门来说算得了什么？”莫希声道：“一言难尽。”女子恼道：“什么一言难尽，说话吞吞吐吐，半天放不出个屁来，受不了你这慢性子。这钱我出，挑着你的破担儿跟我来。”言罢，霍地起身出门。莫希声一时没转过弯来，只得拽步跟去。女子进了一家银铺，转瞬取出一袋大洋，掀开莫希声的箱笼，往里一丢，道：“四百块，当够数儿了。我今日没空儿，你作速赎她出来，日子久了便是戏院的门槛，千人踩，万人踏，还不成了破鞋？”莫希声道：“小姐说的是。小姐行侠仗义，在下感激不尽。还没请教小姐尊姓大名。”女子忽地抓住莫希声的左手使劲儿一晃，一甩，道：“你这断手的，狼心狗肺。你装疯卖傻，便烧成了灰，我也认识！”言罢，愤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