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打牙祭的伙计,怎么也想不通康老会为他的脸盆耍态度。一顿美味佳肴瞬间变得味同嚼蜡。不就用一下脸盆吗?谁知道谁的能用谁的不能用?既然不能用你就贴上标签打上记号或者干脆收起来眼不见为净嘛!这糟老头子竟然害得人家搜肠刮肚吐得一干二净,连胆汁胃液都呕出来了。
康老前后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谁拿来的,我的脸盆?”
一个伙计嬉皮笑脸地回道:“借您的用一下,用完了给你老人家洗干净,送回去。”
第二句话是:“乱拿人家的东西也不问一声,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人!”
说完就拉长着脸走了。
康老是工区的生产组长。平日为人很随和,是那种可以拿脑袋给人当凳坐的人。他话不多,工作上的事情说一不二,但八小时以外随你怎么捉弄他都无所谓。而且为人慷慨,谁手头紧的时候找他接济一下绝对有求必应;拿他东西用一下就跟拿自己的一样。但这一回不知怎么了,为一个脸盆翻脸,话说得牛都踩不烂,而且面容二十分的严肃。
工厂的半边户加上那些快乐的单身汉,一到星期天就凑一起打牙祭,改善改善。这帮伙计是老乡圈里的人,爱吃唆螺。他们从水圳里、塘边上捞回来一大桶小田螺,用钳子把螺壳尖头剪掉,用清水吐净,拿到公共食堂加工。加工的程序是:用清油爆炒,撒上精盐,五成熟时拌上烈性干辣椒粉,略炒,加水(水一定要盖过田螺),加大蒜、花椒、桂皮,盖上锅盖熬熟,起锅前加蚝油、酱油、味精。吃时用嘴唆,连肉带味唆进口里,所以叫唆螺。一边唆一边喝酒,那种享受简直妙不可言。
这帮伙计烹饪的唆螺数量多,一般的盆子装不下,他们就去找脸盆。康老的宿舍离食堂近,康老的脸盆洗得最干净,康老的东西可以随便拿,于是他们拿康老的脸盆盛唆螺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但这回他们的确不该拿,这回他们拿康老的脸盆坏事了!
康老住的宿舍在半山腰上,是一栋长方形的四合院。上面那一栋是工区的办公室,下面的一栋是宿舍,住的都是半边户和未婚青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宿舍自东向西第一间是女半边户,第二间是女青年,康老和杨技术员及另外两个人住在第三间。第二间的四个女青年中有一个爱情困难户叫朱卫平,年近三十还不知花落谁家。人长得不赖,但智力商数偏低。上班沉默寡言,下班独来独往。与另外三个小姑娘虽然同住同劳动,但不合群。
星期天朱卫平无所事事,常常睡到中午十二点。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天还没亮就肚子痛,接着就有强烈的排泄欲望。宿舍没有厕所,公共厕所还在山脚下的马路边。朱卫平想忍一忍,忍到天亮再去解决。但肚子不争气,咕咕地响着实在憋不住。她只好起来,必须去把包袱放下。但当她走出四合院的时候,望着山脚下的厕所胆怯起来。心里害怕,但肚子不容她拖延。她最后作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回宿舍排到洗脚的盆子里。
朱卫平折回来的时候,没有仔细辨认自己的宿舍,就把虚掩的门推开了。谁知她推的是康老的那间。康老的门为什么是虚掩的?原来这老头有个早起的习惯,每天五点按时起床,独自一人爬到后山上去练拳脚。他出门时从不锁门,只是轻轻地带上,因为那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年代。康老的床跟朱卫平的床摆设位置相同,朱卫平情急之下就从床底下拖出脸盆,蹲下来放包袱。杨技术员对气味特别敏感,他迷糊中闻到一股臭气,便挣扎着醒了,掀开蚊帐一瞅,瞅见了朱卫平雪白的臀部,止不住一声惊叫。这一叫就使朱卫平清醒过来,提着裤子贼也似的逃出了房间。
康老锻炼回来,看到了那半盆子秽物,听杨技术员说了缘由,也没有多言,端起脸盆,到厕所倒了,在自来水管子下面冲了半天,又端回来了。杨技术员问他为什么不丢了,他说下次带回老家做鸡食盆子。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中午时候那帮伙计们打牙祭盛唆螺,用的就是这个盆子。
康老中午回来发现脸盆不见了,便跟踪追击。当他看到那帮伙计围着脸盆吃得津津有味时,实在是哭笑不得,便撂了两句话走了。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这事很快就在人们的嘴上成了惊天笑料。大伙用了一句很雅的话,说那帮吃唆螺的伙计“吃了康老的脸盆”。有的人见了他们还不忘问一句:
“伙计,味道怎么样?”
“什么味道怎么样?”
“康老的脸盆。”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