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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钟嵘以及《诗品》
钟嵘,生卒年大约从公元四八六年——五一八年,字仲伟,祖籍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永嘉之乱时徙居江南。七世祖和父亲曾为官,自己有在南齐和梁时在朝廷里担任官职,但是官职不高。所以钟嵘自幼成长在一个有良好文化教养的家庭。
钟嵘的《诗品》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诗论专著,它评论汉魏以讫齐梁的五言诗人,总共有一百二十二位诗人,再加上汉代无名氏所作的《古诗》。钟嵘在文中品评他们五言诗的优劣,并把他们分成了上中下三品。
据统计,在《诗品》中钟嵘共品评了一百二十二位诗人,其中六位上品者有12家(其中的《古诗十九首》作为一家),列入中品的有39人,列入下品的有71人。其中列入上品的:汉朝有3家(《古诗十九首》、李陵、班婕妤),魏有四家(曹植、刘桢、王粲、阮籍),西晋也有四家(陆机、潘岳、张协、左思),刘宋只有1家,即谢灵运。
(分类品评人物的风气,自汉代开始就已经出现,班固在《汉书·古今人表》中就分九品论人,刘歆在《七略》中则分流派来叙述介绍。在汉末的时候清谈,品评人物之风气渐渐流行起来,曹魏的九品中正制更是助长了社会上的这种品评人物的风气。到了南朝的时候,形成了一种品评人物的标准就是从道德品质,政治才能方面来品评人物。我们看《世说新语》中有很多关于这品评人物方面的记载,甚至在官方所编的史书中在介绍某个人物之前,都有那么一段关于他被某个人物所品评的话。为大家熟悉的就是在《三国志》中某位名流乔玄(类似仙人)对曹操的品评: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这种品评往往称为某人成名的重要手段。这种品评风气还不仅仅局限在人物方面,还发展到各个领域中,诗书棋画都有人品评,在文章方面,有曹丕的《典论·论文》和《与吴质书》,品评建安七子各自文章的优劣,梁武帝有《书评》,南齐谢赫有《古画品录》分画为六品。这些品评虽然是一些比较随笔性的,但是他们能够通过品评形成一定的品评标准,这些标准往往会以某个人物为最佳标准。)
关于此书的成因,在《总序》中也有介绍:
首先是不满于齐梁时代的华靡文风,堆垛典故,刻意追求声律,无病呻吟
其二,是对于前代批评著作的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批评的不满
其三,是不满意于当时的批评界的“随其嗜欲”“标准无依,为品评诗歌成就树立一个品评的标准。
1, 注解:
①刘勰《文心雕龙》中“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亦即此意。
②刘勰《文心雕龙》中“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③三才:天,地,人。
这一段在钟嵘的《诗品》中具有提纲挈领的地位,一方面,“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行诸舞咏”,阐明了诗是如何产生的。诗是人们对自然四季变化的体认,当这种对事物的认识触动了人之后,在人的心里酝酿,不断的激荡人的性情(七情)的时候,最后人不能抑制自己内心这种强烈的情感的时候,就需要一个发泄表达的渠道——舞蹈与诗歌。在这里提出了自己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就是诗要反映“自然美”。诗是来源于人的情感的厚积薄发,因此诗的最大性质和特征就是吟咏性情,即抒情。而能引起人的性情积累的两个重要条件:一是,自然四时的运转,景物的变迁。二是个人社会中的不寻常的生活遭遇。在《总序》的第二部分中有论述。
昔《南风》之词,《卿云》之颂,厥义夐矣。夏歌曰:“郁陶乎予心。”谣曰:“名予曰正则。”虽诗体未全,然是五言之滥觞也。逮汉李陵,始着五言之目矣①。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
①《文章缘起》:五言诗,创于汉都尉李陵《与苏武诗》。
但是钟嵘为什么会把李陵和那个班婕妤看作诗的起源呢?我猜想钟嵘大概是出于这样的一个理由,即五言诗的“吟咏性情”的特征。在第一段中,我们介绍了钟嵘对五言诗创作上的要求,“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就是说五言诗要表现自己对自然对人生的真实的感悟。归结起来有两点:一是要表现怨情,二是要抒发切身的感受,而不是抒发“假情”“矫揉造作”之情。而在这两点上李陵与班婕妤是符合的,在《诗品·上品》中品评李陵和班婕妤的时候,钟嵘说李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谐,声颓身丧。使陵不遭幸苦,其文亦何能至此。”品评班婕妤说她“词旨清捷,怨深文绮。”所以他们的诗符合“吟咏性情”的特征。钟嵘非常的重视五言诗的“怨”以及“怨情”的抒发,但是对于怨也是有相对的,我们知道过于的强调诗的“怨情”就会使文章充满了“靡靡之声”,教导人们学坏。所以他一面强调“怨”的同时,也强调“雅”,强调“怨而不靡。”强调在怨中显出雅来。在《诗品》中品评曹植时,就是他的诗是“情兼雅怨”。钟嵘在《诗品》中多次的使用这个“情兼雅怨”的标准去品评其他的诗人:评李陵“文多凄怆,怨者之流。”王璨“发楸怆之词”,评阮籍“颇多感慨之词”。)
自王、扬、枚、马①之徒,词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诗人之风,顿已缺丧。东京二百载中,惟有班固《咏史》,质木无文。降及建安,曹公父子②笃好斯文,平原兄弟③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④。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
①王,扬,枚,马:王褒,扬雄,枚皋,枚乘,司马相如,均为汉赋作家。
②曹公父子:曹操,曹植,曹丕。刘勰《文心雕龙》:自献帝播迁,文学蓬转。建安之末,区宇方揖。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词赋;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并体貌英逸,故才俊云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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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西汉虽则王褒、扬雄、枚皋、枚乘、司马相如这些作家们,词赋竞相明丽,可是诗歌的制作吟咏,却鲜少听闻。从李陵到班捷妤,近百年间,有五言诗的女作家可是志友一人罢了。诗人的诗作风气,顷刻之间已经丧失了。东汉两百年中,,诗歌创作只有班固的《咏史诗》,可是语言质朴,没有文采。下及建安时期,曹氏父子,深爱文学;陆机,陆云,蔚为文学作家中的栋梁,刘桢、王璨,是他们的羽翼。接着有的攀龙附凤,自愿做他们的随从的,大约将以百计。文学作品中的丰富。当时大为完备了。
(汉末及建安的时候,五言诗大为发达,如钟嵘所说的是由于曹家父子大力的提倡五言诗,其他文人争相附会。在整个的建安文学时期,建安七子中,钟嵘最为的推崇的是曹植,虽然在这里只说“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对于曹操、曹丕、曹植三人,在五言诗优劣上的排列与他们的政治上的顺序是恰好相反的。钟嵘把曹植列入《诗品·商品》,把曹丕列入《诗品·中品》,将曹操列入《诗品·下品》。钟嵘不仅把列入上品,而且还把他最为整个《诗品》的“模范”“榜样”,树立起曹植这个“典型”,来品评其他所有的诗人。所以,我们要重点的介绍一下曹植,从钟嵘对曹植的品评中,我们能够看出钟嵘的审美趣味与审美标准。钟嵘品评曹植说
“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其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古今,卓尔不群。嗟乎!陈思於文章,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风,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晖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斡可以升堂,思王可以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芜之间矣。”
在对曹植的品评中,钟嵘提出了“骨气其高,词采兼备,情兼雅怨,体被文质”这个五言诗品评的标准,同时也是诗歌创作的艺术的标准。“骨气其高”与“体被文质”其实要求诗歌创作时要讲究“风骨”。对于“风骨”我们在钟嵘最后最后一段话中再结合“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来一起分析。“情兼雅怨”我们上文以有分析。下面我们主要的是介绍一下“词采兼备”,看看钟嵘对词藻的看法与要求。在钟嵘的《诗品》中,品评诗人的时候很多地方都提到某位诗人的词藻问题,有称赞其词藻华丽的,例如品评陆机的时候,称赞他“才高词赡,举体华美”。称赞张协时说他“词采葱倩”意即词采华茂;称赞谢灵运说他“丽典新声”,即他的文词优美,用典准确而富有深意,所以陈为“丽典”。曹操为什么会沦落到下品,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五言诗的文词不够华丽优美,而是“古直”,即古朴纯正,没有“艳词”。可见在钟嵘心目中词藻是品评一个好诗所必须关注的。但是另一方面,我们也要明白,汉赋被后人批评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它的词藻过于的艳丽,而显出“为文造词”的毛病,过于注重词采而导致了文章内容的空洞,有矫揉造作之的感觉。钟嵘在词藻方面是注意吸取汉赋的经验教训的,他提倡诗歌的自然美。
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太康中,三张①、二陆②、两潘③、一左④,勃尔复兴,踵武前王⑤,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㈠。爰及江表,微波尚传㈡,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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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诗作逐步衰落,以至晋代。太康年间,张载、张协、张华、陆机、陆云、潘岳、潘尼、左思,诗歌创作蓬蓬勃勃地复兴了,他们承继魏武帝父子地步伐,流风余韵没有停滞,也是文学事业地中兴。永嘉时,文人尊奉道家,逐渐崇尚清谈。那时的诗章,说理超过它的文辞,淡然无味。因而到了东晋,残余的影响仍然继续流传。孙绰、许询、桓温、庾亮各位作家,诗作都平凡典实似是《道德经》的言论:建安时期诗作风力消失了。
先是郭景纯①用俊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②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逮义熙中,谢益寿③斐然继作。元嘉中,有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④,凌轹潘、左。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⑤为辅。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⑥为辅。谢客⑦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词之命世也。
在这之前,郭璞凭他杰出的才华,革新那种风格;刘琨靠他清刚的气质,助成其美。但他们人多,我们人少,没有改变世俗的风气。到了义熙年间,谢益寿继续革新风格进行创作,成绩斐然。元嘉年间,又有谢灵运,才华卓越,诗章崛起,富丽的风格,别人难以跟踪,当然已是同时超越刘桢、郭璞,压倒潘岳、左思了。因此我们可以知道;曹植是建安时期的俊杰,刘桢,王璨是辅弼;陆机是太康时期的精英,潘岳,张载是伴随;谢灵运是元嘉时期的雄才,颜延年是陪衬;这些诗人的诗作,都是五言诗的冠冕,是文学创作名高一世的杰作。
(从这一段中,钟嵘终结了五言诗的大致的兴盛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比较值得注意的是这三个人:曹植——“陈思为建安之杰”;陆机——“为太康之英”;谢灵运——“谢客为元嘉之雄。”钟嵘在品评陆机的时候说“其源出于陈思”,也就是说陆机的五言诗还是从曹植那里流传下来的;品评谢灵运的时候也说“其源出于陈思”,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钟嵘对曹植的诗歌的赞赏,及他所赋予曹植的五言诗坛的领袖的地位)
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故诗有三义焉: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馀,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宏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用赋体,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
最后,论述一下钟嵘的诗歌要求“风力”与“丹采”相结合的观点。钟嵘在论述诗歌创作的时候,说“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以风力为骨干,以文采为润饰,使玩味它的人意味无穷,听到吟诵的人心情动荡)。“风力”即是风骨,关于风骨在刘勰的《文心雕龙·风骨》篇中认为“风力”就文章的教化而言,要求文章的要表现作者的情感,而且兼有移风化俗的教化作用。《文心雕龙·风骨》篇,一开篇就言:《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苻应也。而要达到了移风化俗的作用,就要使诗歌的思想感情表现得鲜明爽朗,语言要刚健有力;丹采就是指华美的词藻,上文我们已经介绍了钟嵘对词藻的要求,总的来说,华丽的词藻乃是要出于“吟咏性情”的需要,并不是“为文造词”的矫揉造作。能最好的体现“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的诗人要数曹植,我们已经说过了钟嵘对曹植最为推崇,评他的诗“骨气其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这个评价其实可以看成是钟嵘对诗歌艺术标准和艺术境界的描绘。其中的“骨气其高”,就是从风骨的角度来品评曹植,认为他的诗的风格感情真挚,鲜明爽朗,语言刚健有力。而“词采华茂”则是从丹采方面来评价,认为曹植的诗的语言比较的华丽,生动。在刚建中蕴含着轻柔,达到了“刚而不直,柔而不媚”。思想感情的爽朗与语言的刚建有力属于“质”的一面,词藻的华茂,则属于“文”的一面,当“文”与“质”,即“风力”与“丹采”相结合的时候,就能达到“体被文质”,即“文质彬彬”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