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灾难大地的150行——【祭奠那些逝去的生命】

春天，有我们的铮铮脊骨生长

作者：苏首飞

 

灾难来临，让我们向大悲、大爱走得更近。

懂得爱和感恩的民族，是有希望的民族。

                           ——苏首飞题记

                      

    8.0级。碎片一

 

北纬31°东经103.4°——汶川，汶川

或更多。附近经纬度。北川、绵竹、广元

都江堰、茂县、马尔康、彭州、文县……

5月12，14：28。时光划下的一道伤痕

这一片土地的抖动。我们内心的土壤

抖动和撕裂。一个春天的沉落或重生

 

那一片山水，我们，正蓬勃生长的家园

突然萎缩。那一片天地，春天开着开着

突然凋谢。就像五月，我们凋落的泪花

无止无息。五月，抖动的家园烟尘四起

村庄在废墟中陷落。城镇在废墟中坍塌

亲人的泪水浇洗血迹斑斑的废墟和回忆

寻亲的背影，摇晃故乡的天空和阳光

慌张的神色，让五月充满慌张和焦虑

 

天空，一只偌大的耳朵，盛满哭声。悬挂

无数只红肿的眼睛。村庄，亲人泪水全无

疼痛蔓延大地。庄稼生长时节，却是悲伤

荒草丛生。寂寞丛林。逝者魂灵游走其中

 

死者在根须下生活，我们在草叶上悲痛

葱葱郁郁，五月的伤。叶片，露珠成群

一群群忧伤的泪水，无家可归。一个人

就这样，静坐其中。悲伤如草，盖过头颅

 

 

     8.0级。碎片二

 

雨水在疼痛中醒来。我们在内心的抖动中

站立，挺直我们的身骨。陌不相识的人们

握手言泣。我们成为亲人、朋友、兄弟

大地蠕动我们同一的血脉。多少双手，在

废墟上掘出春天。勇敢的民族向灾难挺进

 

亲人，在瞬间音讯全无。多少人不停拨打

生命寻呼号。不断搜寻生命的信号。瞬间

与世隔绝。家园陷落，道路中断，山川哭泣

一座坍塌的孤独的村庄，牵扯无数人的内心

从水上开出一条路，从天空飞出一条路

从大地踩出一条路，从五月挖出一条路

向灾难进军，抢通生命线，开启春天之路

 

踏上那片还在抖动的土地。泥石流，雨水

巨石滚动。陷落的道路，在他们无畏的脚下

升起新的路。陡峭，滑坡。起伏的山脉，有

他们起伏的脊梁，我们起伏不安的心跳和呼吸

 

越过窄窄的悬崖峭壁，不足一米宽，崎岖泥泞

深渊，湍急的江河奔腾不息。把死亡踩在脚下

向前开进。踏着内心转动、脆响的分分秒秒

白昼或黑夜，不停息。28小时，不断行进

时间。要跑过时间。拯救患难的春天，和

生命。向陷落的家园，核心地带，奔赴前去

 

 

    8.0级。碎片三

 

镜头打落在：一只鸡的孤独

一只鸡孤零零地站在废墟之上

东张西望。旧时的伙伴和主人

了无踪影。一只鸡，突然感到

凄凉，寂寞，和恐惧。一只鸡

满目伤感地打量着坍塌的家园

 

富贵或贫穷，高尚或低贱。瞬间

废墟。人类逃不过灾难的不可预知

耀眼的阳光切割天空，照耀家园的

苍凉。就让泪水和坚强点亮村庄

 

 

    8.0级。碎片四

 

无数只手，在废墟上挖掘，搜寻生命的

讯息。在遍地瓦砾，在摇晃的砖石中间

挖掘春天。拯救生命，拯救家园，日以继夜

忍受饥饿来袭，面临生死紧逼。和死神

争夺时间。雨水洗刷强大的身影，洗刷五月

 

用臂膀托起一个个受伤的身躯，高过头颅

对。别人的生命高过自己的头颅，高过山岭

双手捧起一个个生命，一节节春天的复苏

从瓦砾丛生、危楼摇晃的废墟上越过

从山石滚落、滑坡、崎岖的山路上，奔走

 

连一个三岁的孩子都能读懂生命的真谛

读懂春天的感恩。他从担架上，努力举起

微弱的手，向英雄和英雄的民族，敬礼

稚嫩的手，如一个稚嫩的春天，让人疼惜

孩子清澈、明亮的眼睛，照亮阴霾的天空

照耀灾难弥漫的五月。照耀大地上的人心

 

一个老农民，捧着一袋饼干，向士兵们

跪下。恳请他们收下他这一颗感恩的心

真诚与淳朴的情感，冲击着我们的心灵

士兵收下了。他笑了，如春日微红。他们

像亲人一样，坐在乱石的泥滩上，聊天

像兄弟一样，并肩而坐，望着起伏的远山

他从8公里之外的大山，沿着碎裂的山路

翻山越岭，抗来的那一袋满满的感激……

 

 

    8.0级。碎片五

 

五月的故乡，绿色的春天和人群在生长

五月的村庄，橘红的焰火燃烧希望之光

五月的家园，白色的天使拯救病痛的人们

或者，更多的颜色，更多陌不相识的人们

双手紧握，站在灾难的前线。永远在一起

 

或远或近，人们的心都牵系着人类命运的

共同体。前线或后方，我们一样深情凝视

罹难中的家园。伸出一双手，捧出一颗心

给你——汶川！给你，灾难。给你，大地

 

记者、主持人，文弱的身躯在废墟之上

傲然挺立。泪水打湿采访本，滴落话筒

24小时滚动直播，主持人哽咽的声音

潮湿的目光。我们屏幕前一样潮湿的眼睛

响应内心善的召唤。五月的大地，爱在行动

是媒体唤醒沉睡的心灵？还是人心善的本性？

或许，媒体在推动一个民族爱的悲悯向前走动

 

生产线上的员工，停下劳作的双手。捧着

血汗浸泡的加班费和最低工资，全部投向

募捐箱。一个或多个，年幼的乞丐，或年老的

捧着乞讨来的生活费，挪动病弱的身躯，向前

向前靠近，投向募捐箱，然后默默离去……

含泪写着：最需要帮助的弱者，却给以别人帮助

 

 

      8.0级。碎片六

 

以俯身的姿势，呈现生命最后的美丽

用生命庇护生命。用生命换取生命

用身躯遮挡死神向孩子逼近。写下

生命最美的遗言和母性的光辉：

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下来

一定要记住，我爱你！

 

小孩安详地噙着母亲的乳头

一个母亲以俯身的姿势离去

这样的姿势还有老师，或更多

我们尚所未知的人们，都在表达

同一的主题，诠释生命和爱的真谛

 

“叔叔，我要可乐，冰冻的

你要什么？”“我要雪糕”

“好，一言为定，等我出去了请你”

一个在废墟下被困80个小时的男孩，在疼痛

与面临截肢的灾难中，发出最动人的声音

一个男孩的纯净、可爱、坚强与乐观，向

我们传递着我们尚未清晰的，活着的意义

 

 

     8.0级。碎片七

 

五月初，旧病复发。六年的疼痛折磨着我

我刚刚从手术台上被抬下不久。一场灾难

在中国大地上发生。比身体更大的疼痛

传遍内心。传遍满目忧伤和泪水的春天

 

一些诗句在我五月的病床上，辗转

在来回上班的路上。一颗低低的心

在都市川流不息的喧嚣中，生长

 

汽笛哀鸣，船舶呜咽，车辆在街道痛哭

雨水在五月啜泣。我们站在良心的广场

降下心中的半旗，向每一位普通的逝者

向每一朵稍纵即逝的生命，垂首，默哀

遗世的阳光照耀我们的身骨，温暖家园

 

春天一切都在生长。我们这个民族的脊骨

拔节生长。谁懂得爱谁就听到生长的声音

 

 

    8.0级。碎片八

 

散落的课本，忧伤的羽毛飘落一地

废墟上遗落的书包，是寂寞的花朵

凋落。是折翅的春天，伏地而泣

 

你背着一包尚未打开的青春和未来

向天堂走去。一路湿冷和黑暗定让你

害怕。废墟上一双双往外伸展的手臂

已僵硬。想在离去前努力抓一把阳光

 

梨花烂漫处，有亲人沉睡的身骨

面朝村庄，或天空。风到这里

就流泪。雨到这里就哭泣。阳光

到这里就坠落，打在你，寂寞的

屋前。亲人的泪水打湿你的家门

哭声穿过，黑黑的夜，空空的天

 

让爬上河滩的月光，照亮抽搐的土地

让醒来的每条河流每滴雨水，为你

哭泣。让每一条浑浊的流淌，蠕动

我们九曲回肠的悲伤。让我们的脊骨

在泥土之下，或泥土之上，蓬勃生长

 

    【创作手记】：我已经努力地做到，对悲伤和激情的冲撞，尽可能的保持克制。因为，内心深深被触动的时候，我希望自己内心更强大一些，承受更强烈的痛苦和激情的折磨，努力让自己的一些思考和情感沉淀下来。如此，我才能承受生命之重、灾难之痛和诗歌之伤，并能更沉着、更深入地表达出来。而，善感的心灵，却让我在这个过程之中，时刻深受折磨。

    对这一次灾难和苦痛的表达，我积聚于心好几天才完成这一首长诗。我在这首诗的创作中，避免了很多人写公共题材时所常犯的一些错误。我之所以和他们不同之处在于，我尽可能地从人文的视角、诗歌的角度、生命的本身来进行这一次创作

    2008年的五月，是灾难的大地。这一年的五月，也是我病痛的五月。五月，我刚刚从手术台上被抬下来不久，一场灾难就在中国大地上发生。病情稍有好转时，我申请出院，然后就带着尚未完全痊愈的病痛继续上班，每天口袋里都揣着几包药。一些诗句就是这样在我躺着的病床上酝酿，在我来回上班的路上生长。

    我认为，一个诗人仅仅是捐钱捐物或做义工（志愿者），是不够的，他应该通过诗歌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哀伤，向人们传递爱和温暖。

   通过这首长诗，不仅仅是一次心灵的疼痛、内心的哀伤与艺术创作的过程，更是一次思想的进程，它再一次充分证明，我们80后作家这一群体并不是垮掉的一代，而是对社会、对个人都有所担当的一代。80后的我们，也具有人文的温暖情怀和闪光之处。在被否定与质疑声中，我们不断前进。

 

——苏首飞  2008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