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霏颈椎错位,躺在病床上,头颈箍着一个金属套子,不能动弹。
路修远来看她,额头上包着纱布。四人中,岳霏伤的最重,路修远和朱怡都是外伤,路修远额头上撞了一下,朱怡腿上一大块乌青。王涛去拉车上的把手,结果手臂关节脱臼了。那辆倒霉的赛欧被撞得不成样子,经理被王涛臭骂一通,看样子短期内不会再给他配车了。
岳霏听路修远把情况叙述了一遍。
“对不起啊,我车开的太快了。”路修远内疚道。
岳霏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半天没有说话。邻床的小女孩又哭了,她才三岁不到,睡觉不老实,从床上摔了下来,轻微脑震荡。她年龄虽小,却已经感觉到生病也有好处,至少可以向大人提各种要求。她妈妈给她削苹果,她不要,吵着闹着要吃葡萄,可这季节根本看不见葡萄,她妈妈只好买了一串美国红提,价钱比葡萄贵多了。小女孩却不买帐,硬是要吃葡萄。
“绿的,绿颜色的葡萄。”小女孩强调。
挺做作的小女孩。
路修远买来新鲜的寿司和生鱼片,还有稻香村的鸭舌头。岳霏喜欢吃这些。她曾经在一个钟头里吃掉三斤鸭舌头。她住院的这些日子,路修远每天都来看她,买她喜欢吃的东西。他告诉她,上次逛街时她在中信泰富看中的一条裙子,因为价钱太贵而舍不得买,他决定买下来,送给她。
岳霏听着,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充斥着。一种什么感觉呢?她自己也不清楚。似乎有些东西在心头蛰伏着,蠢蠢欲动。
路修远见她半天不说话,问她:
“岳霏你是不是有点累?”
“还可以。”她说。
“那就睡一会儿。”
“戴着套子睡不舒服。”
“那你靠在我身上睡,我怀里又软又暖和。”路修远说。
岳霏摇摇头,看着他。忽道:
“我问你,--你把方向盘转过去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路修远一愣:“什么?”
岳霏笑笑。
“这是驾驶员的本能对吗?我知道,遇到紧急情况,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所以别人都说,驾驶旁边的那个座位是最安全的,千万不要坐。”
路修远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些话。他有些意外。
“上次看一个香港电视连续剧,里面说一对夫妻,男的开车,女的坐在旁边,后来遇到车祸,男的受了重伤,女的一点也没事。警察录口供时对那女的说,你真幸福啊,你丈夫为了不让你受伤害,宁可把自己这边撞上去,可见他是多么爱你。其实这都是电视里瞎编的,千钧一发的时候,谁会想那么多,总归要先保命要紧了,对吧?这是人的本能。”
路修远不说话。
“我这么说,不是怪你不爱我,只是说明一个道理。许多时候都是本能决定一切,人的思想是战胜不了本能的。我估计换了妈妈和孩子,妈妈也许会为孩子牺牲,大妈这不一样,母爱是与生俱来的,差不多也是一种本能。男女朋友跟它是两码事,有本质区别。”
路修远听着,忽然问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一头撞上去?”
岳霏盯住他。
“这样,下次换你开车,我们再去撞卡车。你让它往我这边撞。”路修远提议。
“你什么意思?”岳霏问他。
“没什么意思。”
“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路修远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岳霏冷冷看着他:“我说什么了?你这么受伤?”
路修远重重吐了一口气,看向窗外。
“将心比心,岳霏,”他摇了摇头,“我要是这么对你,你早就跳起来了。”
“我怎么对你了?”岳霏问。
“你为什么说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路修远道:“岳霏我跟你说,你自己讲得开心讲得爽都没有关系,问题是要给别人一条活路。这世界上除了傻子,谁也吃不消你鸡蛋里挑骨头。”
“听上去,你心头这口气好像憋了好久。”岳霏缓缓的说。
“就算是吧,”路修远说:“岳霏,别看你是女孩子,论通情达理,你可真不如我。”
岳霏看了他半晌,说:“既然这样,你走吧。”
路修远迟疑了一下,大步朝外走去。
“砰”的一下,门关上了。
一瞬间,岳霏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其实她一点也不在乎撞车的事情。她是搞写作的,很能驾驭语言,却不知怎的,讲着讲着,莫名其妙就吵架了。
她从纸袋里拿出一个鸭舌头,想吃,过了一会儿,又放了进去。
晚上,路修远发来短消息:“我们分手吧。”
她呆了半晌,回复他:“好。”
旁边的那个病床,那个小女孩没有吃到葡萄,哭啊闹啊,被妈妈在小屁股上打了一下,威胁要把她卖给拐小孩的人。小女孩终于乖了,安静的趴到妈妈的怀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她始终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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