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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王秉舟感叹:“那是一套普通的公寓房,海老小女儿连日常费用也要靠师母帮她承担一半。当然师母也不宽裕,不然给她一笔钱不就算了。说到底,还是海老没有为师母和子女做安排,否则,香港、上海,什么样的房子买不起?”
中午,师母请吃饭,海老小女儿争着付账。师母对她说:“你先付吧,回去我给你。”海老小女儿把吃剩的饭菜,不管多少,全部打包带回家。师母一旁看着,婉转帮她解释:“她要打包,就打,等回去看看不高兴吃了,就再丢掉。”回家的路上,师母与我闲聊,说:“我这个小女儿,没读过什么书,人老实,不会做生意,所以没有钱,日子过得很辛苦。”
从香港到上海,我住在海老故居“海庐”。海老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听师母说了我才知道,原来一直是租的。
师母住在新居,海老捐出所有作品和收藏,上海市文化局回赠的安身之所。海老曾希望能给他一个带院子的独立房。师母告诉我:“老师非常希望能有这样一个家,有一个院子,有太阳晒晒,门口走走,安顿下来,不要再到处游动,安安心心活几年,好好地画一点画。”但是上海市文化局只愿意给公寓。师母说:“如果是公寓,老师希望能有个阳台。”结果海老没能等到新房就去世了。一代艺术大师,缔造了历史,捐出了自己的所有,却至死没能有自己的房子。而最后回赠的公寓,没有阳台。师母与我谈到这一点,悲恸落泪。
师母和我谈话,海老小女儿负责烧饭。经常吃面条,没有菜。师母替小女儿解释:“她太累了,不想弄了。”
中饭后,师母午睡。海老小女儿拉我出去为新居选购家具。第一次是去买洗衣机、热风机和几把折叠椅。我们先后去了三个地方选购,除了洗衣机体积比较大也比较重,叫了出租车,热风机和折叠椅,海老小女儿叫我和她挤公共汽车,中转几次,自己搬回去。
我说她:“你怎么比我们穷人还节俭?”
海老小女儿说:“今天哪算什么?香港的家装修,我坐火车到深圳去买材料。有一次买了一大提包铁钉螺丝钉还有铰链什么的,公共汽车挤不上去,我就拎着步行去火车站。就是那一次把膀子给弄伤了,否则,今天买这一点东西,我根本用不着请你帮忙。”
看海老小女儿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很感慨。我知道深圳的东西比香港便宜,但即便再便宜,一提包铁钉螺丝钉能省多少钱?乘一趟出租车,又能花多少钱?
我跟王秉舟说:“当年在南京,特别是后来困居洛杉矶那一段时间,海老经常跟我说,我真的看不起钱!我如果想要钱,不说我自己的作品,随便出手一两张收藏的古画,都是不得了的钱!与现在这些人比,海老是真正为了理想可以舍弃一切的伟大艺术家。”
王秉舟说:“读《沧海》美国一段,我印象深刻的是九十五岁老人整天对墙发呆,自语‘太老了’,一种英雄暮年、壮心不已的悲壮景象。在国内前呼后拥,而在美国潦倒不堪。九十五岁的刘海粟,七十四岁的夏伊乔,孤苦地租住在廉价老人公寓,连全职保姆都雇不起,这些细节孤立地看,或许像他们批评的,让人感觉贬意。但边上围着要买他画的人,他不卖。他在艺术馆挥毫示范一幅画,被人现场高价收藏了,他却不准师母用作生活,而捐做基金。这些细节连在一起,就是正面效果。刘海粟比起当下利用权位掠夺社会财富,让子女家人暴富的高官、文阀们,有天壤之别。”
王秉舟说的廉价老人公寓叫“金龄公寓”,在洛杉矶的蒙特利公园市。洛杉矶有一百六十多个市,所谓的“市”就是区,蒙特利公园市是华人最集中的一个区。与一般意义上的唐人街一样,到处餐馆,随地垃圾。1990年10月,我绝路求生,从克利夫兰到洛杉矶投奔海老。朋友送我去海老的居所。路上朋友告诉我,金龄公寓所在的街名叫Rural,翻译成中文叫乡下或田园,窄小荒僻,常发生抢劫杀人。在美国,住在什么区,代表你具有什么样的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譬如说丁绍光,住在比弗利山庄,那是世界有名的富人区,很多好莱坞明星都住在那里。朋友不明白,以刘海粟这样的大师身份,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金龄公寓是一个三层的建筑,灰色的墙,翠绿色的挑檐陶瓦房顶,四周用大红色的铁栅栏围着,里外两道黑色铁门。铁门由房间里遥控开启。进去之后,是一条很长的甬道,即便是白天,也要开着灯。海老住的101号房间,在甬道的最深处。当门客厅,摆了一个长沙发和两个单人沙发,便不剩什么地方。客厅有窗户,比甬道明亮些,但也是整天要开着灯。一直到1991年的3月去香港,海老在这里蜗居了近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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