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小亮
春节,中国人一年一度的带有宗教图腾意义的返乡。
这种返乡的宗教意味,在心灵日益被现代生活挤压得焦虑而慌乱的今天,对于现代人来说,更具有别样的意义。所以,在2008年的冰雪阻断了铁路,回家之路变得异常艰难之时,仍然有成千上万的人顶风冒雪,等在车站也要回家。
一位送快递的农村小伙告诉我:春节,必须回家,否则会感到这一年好象没有过完似的。只有回家,陪伴家人,走一走故乡的路,吃一吃故乡的美食,再出来,才有另一年继续打拼的勇气和力量。
这一代的许多中国人,心灵已无乡。
可能出生在乡野小镇,随着现代化的洪流来到了城市。在城市顽强的打拼,但是城市并不接纳他们。有朋友告诉我:他在北京已经买房买车,即使如此,他也仍然不认为北京是故乡,也不认为北京能够是一个让他心灵有归属的地方。
相反,他告诉我,北京只是一个战场,一个奋斗的地方。至于心灵的安放呢?他常常带着一个桃源般的情结,想起故乡。
所以,每一年的春节,他都要暂时离开北京这个战场,回故乡休养生息几天,安放一下疲惫的心灵。
然而,他告诉我,梦想中的故乡离自己渐行渐远,每年回故乡的时候,离故乡的山水越近,他也越感到怯然。
这怯然,首先来自故乡的人。
村庄渐渐变得荒芜,许多破败的村屋杂草丛生,许多乡人纷纷离开了乡村,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乡邻,守着寂静荒凉的故乡。他告诉我,当他每年回到故乡,认识的人越来越少了——老人慢慢逝去;不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了——留守儿童们纷纷长大,对他有一种“笑问客从何处来”的世事沧桑感。
他告诉我,面对那些故乡的人,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现代化的北京和被现代化抛弃的乡村,仿佛越来越背道而驰,彼此变得陌生和隔膜,彼此也不知道对方的语言密码。城市在谈论房地产,股票,谈论《泰冏》时,乡村却挣扎在一种被人遗忘的孤单和沉寂中。
这怯然,还来自乡村失去的纯朴。
他告诉我,今年回家,明显的感到乡镇里回来的私家车越来越多了。但都贴着外地的一线城市的牌照。乡民们的眼睛里,都充满着焦灼的渴望发财的欲望。财富英雄成了唯一判断成功的标准。人们比车,比挣钱的多少,那些一旦没有衣锦还乡的,仿佛内心便要被镀上不成功的标签——是的,故乡不再是温暖的随时敞开怀抱迎接游子归来的纯朴之地,故乡在今天中国普遍的浮躁和功利中,纯朴渐行渐远。
所以,他告诉我,故乡不再是费翔歌里唱的《故乡的云》,当游子满怀疲惫的时候,当游子不成功的时候,依然无所保留的接纳他。
这怯然还来自故乡环境的面目全非。
村里的小河不再清冽,而是臭气熏天,因为上游来的工厂污水,将河水熏黑。但弱势的乡民面对有势力的商人,毫无维权余地;镇里的网吧里钻满了油头粉面的青少年,他们眼神空洞,对未来迷茫;一片片芳草地被圈走,变成了空无的工业圆,街道上,小轿车象这个中国一样,混乱而焦燥的四处杂乱穿行,到处都是浮躁的商业广告和喧嚣的叫卖声……
没有错,你千辛万苦,在城市累了,倦了,带着扑向桃源的憧憬和迫切想扑向故乡,却发现它变得越来越陌生。它不再是儿时记忆中的家,它变得既没有充分的现代化,又变得失去了古朴和宁静,它是现代化和衰败的乡村文明下的一朵怪疤。你想用心灵贴近它,但就象一个曾经热烈爱过的恋人一样,分离一段时间后再面对它,发现它变得让你有一种压力——陌生,隔膜,羞涩,怯然,不安,忐忑等。
这时候,你会绝望的发现,这一代的许多中国人,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故乡,彻底的变成一个心灵无根的游子。游子们既不属于他们打拼的城市,也不属于他们渐行渐远的故乡,他们象《周渔的火车》中一样,常年的奔走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以为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放心灵和梦想。
但是最终,他们发现,除了来回的一年又一年的奔走在那条依然车票紧张的路上,每一个游子,在面对越来越面目全非的故乡时,依然如此难掩心里的怯然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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