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性欲作斗争的年代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那是八十年代的小县城，那一年的小县城发生了类似的事情：J教师在上生物课，讲到男女生殖器官时，他脸红耳赤地快速翻过：H同学和F同学在野地里被人抓到做“下流事”，结果几天后，他们被敲无声息地开除；陈姓大婶守寡多年，见了男人就低头走过，因此她一向被誉为道德楷模。

那时，我们知道，首先，性是一种危险的力量，性是肮脏的，不能公开言说的，其次是谁如果要做一个好人，首先必须保证在性上面的纯洁。

所以，县城的青年们都前赴后继地掀起一场成为“好人”的运动。男女同学见面互相目不斜视，谁如果斜视，立刻就有道德先锋恶作剧般地起哄，在打压那些“色心不死”的同伴时，证明自己在道德上纯洁无暇。

令我绝望的是，我发现在最不应该想性的年代，我偏偏满脑子都想着性，也不知是从哪一天，如圣经所说，可恶的撒旦进入了我脑海中，我开始象饥饿的孩子一样四处寻找性的气息。

那是八十年代末的县城，这个城市最充满的性的气息的就是那一座地下录相厅。他们在大街上醒目地张贴海报，上面写着诸如“艳女惊魂”，“越堕落越快乐”等，大多数旁边还配了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三点式的女郎，睁大着慵懒的挑逗的目光，望着街上来来去去的人。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很多次，走过那座录相厅门前，有进去一睹的冲动。那时，身上的荷尔蒙开始聚集，但与此同时，道德的天使和邪恶的欲望开始作斗争，一个说，进去吧，另一个说，不能进。于是，在门口反反复复地徘徊（还不能让别人看见），直到手心里被汗浸湿。

居然一次都没有进去过，既心疼那两块钱的门票，更是怕从此不是一个好孩子，某种程度上，把两块钱和性欲的满足相对比，觉得前者更有价值。

但是内心的欲望一天天地生长，于是看书。书上的理论大都是劝青春期的男孩，如果要克制这种冲动，便要热爱学习，把心思全部投入在学习上。我试着去做，但发现很难，枯燥的书已经让人心烦意乱，再来拿它取代蓬勃生长的性欲，真是以卵击石。

这也许是青春期男孩子的主要生活内容。每一天，要和自己的性欲作斗争，清教的气氛无处不在。社会，家庭，学校，都在发起一场纯洁男孩运动，虽然没有象维多利亚时期那样在男孩的内裤上戴上防止勃起的工具，但是这种强大的压力，还是让让每一个人在性的问题上战战兢兢。

我的一位朋友说，那时因为房子小，十几岁了，他还和父亲同居一室，要命的是，那时他已经会无意识地勃起了，为了防止被父亲发现，小小年纪的他就开始失眠，或者弯成罗汉睡觉状。还有一位朋友说，当他第一次遗精时，他吓坏了，以为自己从此是罪人。

性的纯洁运动，催生了许多虚伪的现象。在我看来，有些甚至是变态的。比如捉奸，每一个人都觉得对别人的隐私有管辖权，一旦听说谁和谁好上，立刻高度兴奋地找机会抓现行。更要命的是关于性的小道消息漫天飞，人们偷窥的同时，满足自己被压抑的欲望。

但是，性欲是否被这场人民运动消除干净呢？在这场斗争中，有多少男孩心里的恶魔真的被扫荡一空呢？

结论是：一切该发生的都在偷偷地发生。象开头提到的H同学和F同学，我想他们冒着危险在月黑风高的郊外野地云雨时，他们一定想过日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在那一瞬间，性欲的力量排山倒海，淹没了一切，甚至，让他们忘记了避孕。

       而这才应该是学校和社会教给他们关于性的最重要的事情——安全和健康的性。

十几年后，我再次回到那座生我养我的小城，有一天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居然发现那座录相厅还在，只是装璜了门面，生意做得更肆无忌惮。一群黄头发，古惑仔式的青年正围在门口看海报。他们的神情坦然。而一旁的网吧里，更是晃动着无数年青人的面庞——那里，更容易更方便的可以找到性的气息。

       我站在街上，看着变革时代的县城和来来往往的人群，轻轻地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在黄昏的暮色中，凫凫地惆怅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