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到南方，都会与我家先生的几位朋友一起吃饭。

几乎都是当地著名的粤菜馆子。各种海鲜，以及拿各种奇怪食材炖的汤，有时还有燕窝鲍鱼之类。

吃得少，说得多，喝得多。菜很快就凉了，那些虾啊鱼啊螃蟹啊，冒着热气端上来的时候还威风神气，很快，就蔫巴下来，和着汤汁僵在盘底，像是喘着气哀嚎：你们怎么不吃我，怎么不吃我，不吃我，吃我……可是，都没人多看它一眼。

汤热过一遍，又一遍。有花胶和鸡爪炖的汤，白乎乎的汤色。喝完一碗，又添一碗，他在我耳边小声说：就当喝中药了！遂一闭眼一咬牙一口干了！那边也有人叫服务员：拿点盐来。

偶尔也吃酒店自助餐。人人拿一只大盘子，取食进食都非常矜持自律，完全不得扶墙进扶墙出的自助精髓。

生就一副北方胃，虽然也会在南方吃到一只香气四溢馅料十足的菠萝包后生出几分幸福感。但几天之后，馋虫便探头头脑，跃跃欲试。不想再碰任何“鲜”的东西。

据说“鲜”是高级的味觉体验。需要敏感而丰富的味蕾，以及慢下来的心态慢慢享受。

如此说来，天天吃“鲜味”，岂不是天天在度假？只觉浑身每个细胞都是散开的，提不起精神。没有胃口，浅尝辄止。

于是，我俩提议带大家吃火锅。这在他们的聚餐史上，是没有过的。

一人一只小锅。我选的辣锅有个名字叫“万辣俱寂”，一串串青花椒泡在红彤彤满是辣椒的锅里。一开锅，热气和着辣味扑腾上来，便觉提神醒脑。

也有人不吃辣，点番茄锅和骨汤锅。但气氛是一样的。各种菜打着滚儿在汤里煮几番，挪到酱料碗里蘸一蘸，热腾腾送进嘴里，对味蕾的刺激猛烈又直接。

头一次，没有人说话，甚至也顾不上喝酒。每个人都在专心吃……只听到按键调火大小的声音、空盘子撤走上菜的声音，还有辣得唏嘘声。

羊肉牛肉各来三盘，菌菇拼盘，豆制品丸子制品和蔬菜宽粉各来两盘，每个人面前的小锅都在不断翻滚，蒸汽迅速升上来，看对面的人脸都有点模糊。

吃到后半段，有人说：哎，这小料是不是有问题？我怎么控制不住自己，总想吃？

看着一个个平时正襟歪坐举止得体饭量小小的大叔，在火锅面前摘下面具，卸下防备，是件有趣的事情。

离开餐厅，往地下车库走的路上，听到有人小声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食物大致分两个派别。一是阳春白雪派，另一是山药蛋派。那些食材昂贵制作精细摆盘讲究的食物固然可以载入美食史册，值得花心思花时间研究。但那些粗鄙的食物，更让人欲罢不能。

街边麻辣烫，苍蝇馆子里的酸辣粉，路边摊的凉粉凉皮肉夹馍……炸酱面大馅儿饺子就腊八蒜，看不见辣椒但辣得吸气的酸笋米粉，涮羊肉吃完煮白菜粉丝冻豆腐，西红柿鸡蛋煮挂面，干馒头切片裹上鸡蛋一煎……都是何等美味！

我俩刚约会那会儿一起吃饭，他拿着菜单问我：你想吃什么？我张口就说：干锅肥肠。

他愣了一下，随即跟上：再来个火爆腰花。

直到现在，他还会时不时来一句：你吃饭可真够不矜持的。女孩子不都爱吃香菇菜心松仁玉米之类的？

就这样一边抱怨，一边在夫妻肺片、蚂蚁上树、小炒鸡杂、凉拌猪头肉、煮毛肚涮鹅肠的路上越走越远……

最后的结论是：越标榜健康越养生的食物，越不好吃。虽然年岁渐长，吃东西比以前健康了许多。但少油少盐，清淡的食物连续吃几天之后，胃好似就会对地沟油产生强烈需求。健康的生活方式是好，但必须得时不时颓废堕落放纵下，不然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有没有想过戒掉辣椒？笑话，明明就是五行缺辣嘛！

话说回来，食物本来哪有三六九等之分，口腹之欲又岂能克制。人生在世，不就图一个快意恩仇嘛！

可以穿着晚礼服高跟鞋在高级餐厅喝红酒，也可以穿着三十块钱的T恤蹲在马路牙子上吃鱿鱼烤串蹭得满嘴都是辣椒，二者缺一不可。

感谢这些粗鄙的食物，让我始终是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