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借屋增江口,悠悠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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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屋增江口,悠悠十八年
——诗人陈恭尹与增城
湛汝松
《增城日报》元旦文化特刊选载
借屋增江口,悠悠十八年。
力穷群籍内,身老众人前。
曲巷来风满,闭门得月偏,
有生同是寓,终恋墓边田。
每当读到这首在增城流传的《漫兴》时,我对南粤先贤、清初岭南大诗人、增城人亲戚、新塘人女婿陈恭尹的敬意便油然而生。陈恭尹很多诗中的意境便徐徐呈现于眼前。
据《辞海》载:陈恭尹(1631-1700)清初诗人。字元孝,号半峰,晚号独漉,广东顺德人。幼时父邦彦因抗清牺牲,他以避匿得免。以父荫,明桂王授为锦衣卫指挥佥事。桂王败后,避迹隐居。其诗多有颂扬抗清人物之作。与屈大均、梁佩兰并称“岭南三家”。也工书法。有《独漉堂集》。
陈恭尹是明末岭南抗清名将陈邦彦的儿子。1647年清兵攻陷广州,次年陈邦彦抗清牺牲,全家遇害,恭尹逃出幸免。但陈恭尹究竟隐匿何方?很多关于陈恭尹的史料都没有记载。其实,只要我们认真读一读陈恭尹的《漫兴》,隐匿之谜就可完全解除。
“借屋增江口,悠悠十八年”。增城的增江,经新塘注入南海。诗中增江口,指的就是增城新塘。出生于顺德龙山的陈恭尹为什么要借屋新塘,而且一借十八年呢?原来17岁的陈恭尹出逃初时藏在南海弼唐村。后来为了躲避清廷通缉,他被父亲的好友、新塘人湛粹派人用小艇秘密接到新塘,藏于新塘墟附近的坭紫村田舍院落内。增城知县徐土赓怀疑湛粹将恭尹藏在家中,但碍于湛粹是新塘的名贤,便假意把其请上县衙,暗地却派衙差到他家搜查。新塘人惊闻,出于民族义愤,千人上县示威请愿。知县徐土赓怕激起民变,才下令停止搜捕。但他仍要把湛粹扣留在衙门40天。湛粹无奈,以千两白银贿赂知县才获得释放。
湛粹获释后,把陈恭尹从坭紫村接回沙贝住所,藏于夹墙内整整一年。1648年,李成栋在广州发动兵变,宣称归顺南明永历王朝。增城树起南明旗帜,陈恭尹才出夹墙,重见天日。后来,湛粹又将其女湛银许配陈恭尹为妻。因此,新塘便成了陈恭尹的居住地,直至因被指涉嫌参与“三藩之乱”,遭官府关押半年多,出狱后才转居广州城南。其间,陈恭尹除有一段时间离开新塘,北上访友,串连反清复明力量;也曾因“终恋墓边田” 而携眷隐居顺德羊额一段时间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新塘过着“曲巷来风满,闭门得月偏”的生活。他“力穷群籍内,身老众人前”,经常活动于新塘民间,不断接触新塘的父老乡亲,在新塘写下大量颂扬抗清人物,关心民间疾苦的诗篇。《漫兴》是作者僦居新塘,感怀身世的自白。
陈恭尹的诗歌,悲愤慷慨,以拯救民族,反抗清朝统治者的压迫为己任。这些咏史之作运用一些富有概括力的诗句,准确而又鲜明地勾勒出岭南风物的特征,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西樵旅怀》(五首之一),就是其中一首富有增城地方色彩的代表作。
罗浮风暖鹧鸪啼,山下梅花客未迷。
十里娇歌传玉笛,一弯残月泊沙堤。
生存华屋人何处,营垒千秋马独嘶。
扶病西州他日路,潘郎怀旧岂堪题。
1648年,李成栋反正,广州一带重立明朝旗帜,永历王朝迁往肇庆,陈恭尹便离开新塘西上肇庆为父请恤,并受“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可是1650年11月,清兵再进广州,增城复受清廷统治。陈恭尹只身走匿西樵,与南明朝廷失去联系。此间,湛粹也因藏匿恭尹被迫到东莞槎滘避难而遇病身亡。匿居深山的陈恭尹便写下这首既关注民族又怀念新塘的诗篇。诗的首二句用增城背景罗浮山开头,以若暖还寒的山色隐喻动荡的时势;三四句用动静交替的手法描绘出一幅增城南部新塘的水乡风情画。沙堤是新塘的旧名,“十里娇歌传玉笛,一弯残月泊沙堤” 一语相关,独到妙处写出当时新塘江边表面娇歌玉笛的繁荣却实质如残月般凄冷的景象。五六句表达诗人对新塘华屋内岳父、未婚妻子和新塘父老乡亲的深切怀念,更对营垒千秋的父亲和反清将士的沉痛追忆。“扶病西州他日路,潘郎怀旧岂堪题。”面对民族危难而又壮志难酬,诗人悲愤慷慨的民族气节跃然纸上。
1651年秋,20岁的陈恭尹开始入闽、赣、浙,为抗清斗争四出奔走。然而奔走三年,毫无结果。尤其是父亲死后仍未安葬,受到父亲朋友的训责。1654年,23岁的陈恭尹从漂泊中回到新塘僦居。他不但将父亲安葬于增城新塘雅瑶九头山,而且与湛粹的女儿湛银正式成婚,父妻共同在新塘生活。矢志抗清的陈恭尹,把整个家庭都托付给新塘,完全把新塘作为自己的第二故乡了。
恭尹是鱼,新塘是水。陈恭尹很多诗作,都尽情流露与新塘亲友的深厚情谊,不少作品还通过对新塘的怀念,表现其忧国忧民的思想情怀。1658年,27岁的陈恭尹再次离开新塘,前往云贵、湖南、湖北、江苏、河南等地继续进行反清复明活动,途经扶胥(今黄埔区南海神庙)时就写下《舟发寄湛用喈、钟裴仙、湛石天》:
扶胥古渡水凄凄,雨后移舟望欲迷。
数口寄居秋草外,一身为客楚云西。
家无兄弟依良友,地夹河山畏鼓鼙。
知已片言应不负,乱离妻子藉提携。
为了实现矢志抗清的抱负,诗人把已有身孕的妻子也托付给新塘亲友照顾。然而,第二年,当他闻知明永历帝已逃至缅甸,便又失望返回增城新塘。可见,新塘不但是诗人生活的港湾,而且是他抗清复明活动的大后方。
陈恭尹在增城,关心民间疾苦,写下很多尖锐地揭露和抨击贪官污吏对人民群众残酷压迫的诗篇。烩炙人口的《村居即事》,就是以增城乡间所见所闻为题材创作出来的佳作。
(一)
渚西佳丽旧层层,彩薄朱栏画未能。
却好夜来征檄过,黄茅初见一家灯。
(二)
青枫成血立河旁,新筑河桥百尺长。
犹是君侯留爱地,县人不肯种甘棠。
(三)
丝丝寒雨湿飞尘,草绿平田不是春,
伏犊山中虽有虎,农夫争避带刀人。
(四)
死生由吏不由天,鸩毒随身始出门。
都怪比邻新病者,七星坛上更招魂。
(五)
才生文字即风波,鬼哭虽然吏亦歌。
三尺龙泉方寸印,不知谁较杀人多。
清康熙初年,后来被以追赃和充军惩处的徐凤来任增城知县。他在任五年,贪婪无度,狂征暴敛,民不聊生。请看:
绥福河以西东江沿岸增城南部一带,本来如“佳丽”“朱栏”般繁荣,但征税的文书不断,小商人为逃避横征暴敛,只好出走剩家中一盏灯。繁华的街市“征檄” 弄得一派惨淡。
横跨增城绥福河百尺长的沙滘惠济桥,是知县滥征民夫,乱拆民房,为其树碑立传所修建。但深受其害的百姓又怎会栽种为其歌功颂德的“甘棠”树呢?
春雨纷飞,平畴稻田却长满鲜绿的野草。新塘北部的伏犊山虽有猛虎出没,但农夫还是争相往山中躲避,以免遇到带刀的官兵。良田荒废是因为苛政猛于虎啊!
老百姓的生死祸福已不由天,而全操纵在官吏手上,只要出门,就会遇上如鸩毒般致命的祸害。人命如此贱薄,有病为何还要请人设坛招魂呢?
苍颉造字曾引发轩然大波,连鬼也哭嚎,可是官吏们可以利用文字压榨人民,却在唱歌。官兵的三尺宝剑与官府的方寸官印,都是杀人武器。谁知道哪样杀人更多?
字字血,声声泪。这是诗人对当时官吏残酷压迫人民群众,草菅人命的有力控诉。
“三藩之乱” 事件,陈恭尹涉嫌入狱,获释以后,他便离开新塘,定居广州城南,过着以诗自娱的生活。他经常相约好友,往来广州新塘之间。当时“粤中荔枝以增城沙贝(新塘) 所产为最”;新塘是荔枝尚书怀和挂绿的发源地。陈恭尹便写了大量关于荔枝的诗篇。
年年相约荔枝红,挥扇高谈几老翁。
挂绿凝冰知在念,未堪邮寄海船风。
《寄何孟门,时客琼南二载矣》(三首之一),只是陈恭尹众多荔枝诗其中的一首。但从中我们可以知晓,诗人经常在荔熟时节相约朋友聚会于新塘,或举酒高谈,或弄墨吟诗。他的好友屈大均、梁凤来、湛祖贵等都写了很多荔枝诗作。他们此举不但提高了增城荔枝的知名度,而且使新塘成了文人雅仕聚集的地方。
增城是陈恭尹的第二故乡,增城为陈恭尹前期诗歌提供了创作的源泉。诗人那充满人民性的现实主义作品,与当时增城的社会现实和新塘的人的情义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与此同时,陈恭尹的民族精神也影响着增城。他的创作不但为增城文化史上增添了厚重的一页,而且促进增城文化的繁荣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