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21

原创作者：三户一朵

就在母亲玛格丽获得纳粹军官恩准，带着三个孩子匆匆离开时，

杰瑞坦然告诉了我他当年在军舰上偷银匙的“丑事”，没有任何羞惭掩饰的意思。毕竟那是64年前，对于一个13岁的犹太难民的孩子无法抵御的诱惑。那么，偷走银匙的结果是什么？杰瑞说，他成功“得手”，将银匙拿回了家中。我问：真的没有人发现吗？他说，威尔森少校很可能发现了他的行为，却装着不知道什么也没说，他是在是怜惜这孩子。

不过回到家里，银匙还是被父亲发现了，质问杰瑞从哪弄来这么贵的物件？父亲要他当场向上帝发誓不是偷来的。杰瑞乖乖发了誓，但一转眼出了门，他又悄悄向上苍告求：请其原谅自己方才的谎言，因为难得偷窃一回，乃是生存所迫。

杰瑞立刻跑到了附近的旧货地摊上，那里的黑市军用物资琳琅满目，他用这把银匙换了一盒方糖，两听肉罐头，还有一把漂亮的军用折叠刀。

（少年时代的贫困经历，会对人的一生产生什么影响？）

这以后的故事，似乎与其他上海犹太难民的经历大同小异，杰瑞一家去了美国，努力在新的国度生存下来……但是，我发现杰瑞的命运有着我未曾预料的坎坷。

那是我在美国找到杰瑞进行采访时发现的。当天我驾车130公里，来到洛杉矶东边一个叫棕榈泉的小城，按地址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处小街道上找到门牌，但当我敲开门见到房主时，他却面无表情地说：“这里没有你说的杰瑞。”接着就不由分说关上了门，把我晾在了那里。我再看，地址没有错呀？再打电话给杰瑞，他才说：“我住在后院，你要从侧面的小门绕进来。”原来，他是住在屋后一间仓库改建的小屋中，很简陋，一厅一房而已。我明白，杰瑞一定是和房东闹成了仇人一般，人家根本无视他的存在，或许是因为他拖欠了房租？

当我终于在杰瑞面前坐下来，他开始讲述我前面所说的那些童年往事，还拿出了那本封面刊有他故事的《洛杉矶时报》。然后就向我抱怨说，那个记者写了我的故事赚了钱，但根本没有向我提供的故事支付费用。要付多少？他说起码要5万美元！我是传媒的，当然知道采访一个人物写一篇报道，根本无需付版权费，除非有人向他购买电影改编权。我明白这是一种贪欲，它使得杰瑞难以与周围的人建立信任和友情。

（杰瑞租的小平房。他只有从右边的小门出入的权利）

在谈话中，他简略地说了他的经历：在美国他也曾经是成功的生意人，还在比弗利山买了豪宅，也曾拥有完整的家庭（或许称不上幸福家庭），但是，但是啊，如今妻子已与他离婚，而且儿女们都与他断绝了来往！

我只能说，如今年逾七十的杰瑞，实在是晚景凄凉，人财两空，身体衰弱，话说多了还会气喘吁吁。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这样？一个地道的失败者Loser！我想，或许这和他童年所经历的创伤有关，和那把偷窃的银匙有关？

告别的时候，他突然提出要为我表演一段当年的踢踏舞，就是在和平饭店门口跳着讨钱的那段舞蹈。我真不忍拒绝他，看着他略带兴奋地换上一双硬底皮鞋，拿出了一个氧气袋挂在腰间吸着氧，手里还拿着一个盘子，里面象征性地放了几枚硬币做讨钱状……看着他跳了一小会，我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这是他送给我这个上海来客的一份礼物吗？那一段不灭的中国回忆，让他的眼睛里重新发出了温暖的光亮。

我不想对杰瑞的人生做出判断。苦难可以使人奋发，也可以使人沉沦。我只是面对了一段历史，认识了一个被战争和贫困扭曲了心灵的犹太男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