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2017-05-10 实言
母 亲
文 / 实言
母亲在心脏病连续发作暂停的间隙,有气无力歇歇停停地说:“再次出现病情犯重的情况,不要送医院去抢救,你们花钱受累……我受罪……我走后你们不要哭,让我从容上路……”站在母亲病床边的姐姐和妹妹,已经擦了几次眼泪……
风在漆黑的夜象无家可归的孩子,抽泣着拼命敲打门窗,我下意识拽好掀开的被角,枕头不知何时已湿了一片,如烟的往事犹如裁缝剪刀下零乱的布片,越理越乱的思绪好像漂泊在茫茫大海里的一只小帆……
母亲不仅是我生命的摇篮,也是我快乐不竭的源泉;母亲是一本耐读的书,是我身后一棵参天的树。不管我走多远,永远走不出母亲慈祥智慧的目光;无论我长多大,也永远走不出母亲温暖坦荡的胸怀。有母亲在,我永远是母亲痴心疼爱的孩子;没有母亲,我就成了大漠中可怜的孤儿。
与母亲相伴相随的日子,是我一生最为甜美的享受。难忘母子同游九寨沟的惊喜,灯下共做端午香包的笑语纷飞,忘不了上小学时;艳阳天母亲为我送饼,她脸上细细的汗水,暴雨天母亲为我送伞她头上成串的雨水,屋檐下荡秋千彼此眼中幸福的泪水,母亲从生活小事和身边左邻右舍很平凡的琐事观察中,提炼出来很有哲理的朴实语言,像一股山泉叮叮咚咚,讲述的世间百态、风土人情,让我百听不倦、万听不厌,即使最不关心的世界战况,只要母亲讲起,我就认真听完,我想这可能就是无量劫来与母亲很深很深的缘。
在童年的记忆中,每当睡醒一觉,暗黄的煤油灯透射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母亲在油灯下为我们一针一针缝补衣服,一家人的单棉衣衫做鞋补袜洗衣做饭,母亲的十个手指像卯足发条的钟,即使到大年三十的晚上。还有邻居夹着碎花布让母亲赶做衣服,本来就很劳累的母亲总是愉快地放下手中的活,一干一个通宵,大年初一早早把衣服叠好给邻居送去。
母亲的吃苦耐劳心灵手巧在前后几条街都是出名的,只要在街上发现什么新款式,母亲看看在纸上比划比划,制做出来的衣服就非常好看,经常是姐姐前一天穿上,第二天就有街坊的大妈找上门,母亲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微笑着拿出剪刀尺子划粉,对有些容易出错的细节还一边裁一边讲,姐姐不情愿地努着嘴,母亲装做没看见,等人走了母亲才对姐姐说:“针线活是心眼活,剪得好不一定做得好,人活在世上不容易,谁还没个为难的时候,少不了互相帮助照应,不走的路要走三走,不用的人要用三用,再能的人他敢说一辈子不求人不用人。”。
母亲三十七岁那年,父亲得病突然走了,留下了十四元钱和五个孩子,大姐不到二十,小妹还在怀里,母亲在巨大的打击下一病不起,嗓子哭哑了,眼泪哭干了,变卖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后,为了节省每个月两元钱的房租,五间大房换成了两间小房,六十瓦的灯泡换成了十五瓦,丢掉的扇子缝个布边当新的用,我学着刨树根、挖野菜。有人担心母亲会把妹妹送人,也有人担心母亲根本无力抚养孩子只能改嫁,更多的人担心母亲走不出恩爱夫妻相敬如宾的感情漩涡,神志一直处于恍惚状态中的母亲,这时渐渐有些清醒:即使她有精卫添海的胆量,愚公移山的力量,也无法穿越阴阳相隔的时空隧道,找到朝夕相伴的父亲,夫妻俩像往常那样肩并肩地一起回家,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这个家就彻底垮了。
这一年的秋天,老天爷的眼泪老擦不干,就连屋里墙角的青砖上也挂满了泪珠,我们的心浸泡在厨房冰凉的水缸里。母亲的脸色越发不好,被子里的身躯更加单薄,母亲让姐姐和哥哥搀扶她下床,坐在父亲专用的躺椅上,把我们一个一个仔细地看了一遍说:“天塌了我来撑,大树断了我来顶,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你们几个在我眼里比金子还金贵,从此咱母子抱成团相依为命,在座的一个也不能少。”我们怔怔地望着母亲,眼泪扑刷刷地滚在碗里,又不约而同把筷子架在碗上放回桌上,母亲说:“把碗端起来吃饭,从今以后人前人后谁也不许哭,都要打起精神挺起胸膛,我要带着你们活出个样子。”
半年后的母亲终于暂时走出了中年丧夫的悲伤,在朋友的帮助下,拖着疾病缠身极度虚弱的身体去工作。对于只有两年电焊工作实践,中间歇了七年,如今要达到二级焊工标准病泱泱的母亲来说,不论是技术难度还是工作强度都会让一般人望而生畏,但是母亲为了避免孩子在失去父爱的同时,家庭生活又陷入贫困潦倒的窘境,母亲同她柔弱的肩膀挑起了两个沉重的箩筐,一筐是她痴心疼爱的五个孩子,一筐是她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刚强,从此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咬紧牙关克服了如山如海的困难,每月挣回42元7角钱,支撑着这个残缺不全的家。
冬去春来,孩子们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在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紧,母亲手中的每一分钱都捏得汗津津的,在精心安排好家庭各项开支的同时,悄悄地为孩子积蓄准备成家,四个姑娘相继出嫁,母亲没有向男方提出任何一个微小的条件,没收对方一分钱的彩礼。我至今依然非常感激出生在旧中国,只有初小文化程度的母亲知理、明理、讲理,走出了几千年古老的传统习俗,没有把女的婚姻作为金钱交换的筹码,让我赢得了挺起腰板做人的尊严。
知道内情的好心人劝母亲:“大婶,你拉扯这些孩子多不容易,眼下你的日子过的也紧,社会上都时兴收彩礼,你手上多少攒些钱,日后使用也方便。”母亲笑笑说:“这年月谁家也不宽裕,我养女是不容易,亲家养儿也同样不容易,不成家是两家,成了家就是一家,是金刀割不断的亲戚。我开口要钱,亲家只有借账,孩子为了还账,婚后日子过得紧少不了伴嘴。即使亲家送来三百、五百、千二八百,我把钱泡在水缸里,泡涨了一张一张揭着花也不够用一辈子。虽然每天一开门生活中处处需要钱,但是钱又是身上的垢痂,不能与无限珍贵的母女感情 。儿女亲情相提并论。”劳累了一生的母亲,在她70岁生日的当天,终于皈依了佛门,实现了她多年的心愿。
远处传来了鸡叫声,两只眼皮象一合磨沉沉地粘在一起。我睁开眼睛,床上已经空荡荡的,推开厨房门,只见蜷曲在小凳上的母亲,她一手扶着头,一手捂着心口,案板上摆满了火色均匀冒着小油泡香喷喷的饼子。
“妈,你身体不好,这么早起来忙啥哩?”
“你爱吃韭菜饴子,几次想做都没顾上,你带上回到家不用做饭就能吃,吃完睡一觉也不误上班。”
天哪!这哪里是饼?分明是一颗即使地老天荒也永远不衰不变母亲对儿女真诚滚烫的心,与其说母亲在烙饼,不如确切地说母亲在烙我的心…记得一位圣人说过:对于母亲的养育之恩,即使剥皮为纸、折骨为笔、滴血为墨,尽未来际也写不尽母亲对儿女如大海一样的恩情。
我慢慢扶母亲上床休息,收拾好启程的提包,附在母亲耳边悄声说:“妈,我要回去了!”母亲缓缓睁开当年非常美丽,如今已极度疲倦淡漠的眼睛:“孩子,你回去好好上班,照顾好自己的家,不要牵挂于我,妈妈的确是老了。即使有一天,妈妈真的不在了,你要象我在一样好好生活。”
“妈妈,为了我,你也一定要坚持好好活着。没有你,十五的月亮还圆吗?咱这个家还象家吗?你不在了,七天长假你让我到哪里去?炖好的汤我给谁吃?欢乐时谁能够与我共享欢乐?困惑时又有谁能扶平我心上的忧伤……如果你真的走了,你躺在冰凉的地下,我站在坚硬的地上,面对一堆黄土,我喊你——你已经听不见,你叫我——我也不能答应,我们娘俩怎么相互说话聊天……我给你讲的故事还没讲完,等下次回来,我们一起去听戏,逛完广场去马家餐馆,我为了你,你也为了我,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母亲干涩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我举起握紧的拳头:“妈妈,好好活着!”
母亲把从被子里伸出的手放在胸前:“我好好活着!”母亲噙满泪花的眼睛和年轻时一样漂亮美丽。
转自灵隐寺
阅读 120942 投诉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