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合聚“伞”总关情

——趣谈“伞”的舞蹈

    王国维先生给戏曲形态下了一个定义，说“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又称戏曲是“合歌舞以演一事”。在戏曲舞台上，较常见的歌舞表演有耍水袖、扇舞、伞舞、剑舞等多种表现手法，这些表演常是最具华彩的片段。

    水袖，可以当成是手的延伸吧，在表达人物情绪时，加以放大、延长并形象化。《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写到保尔初见冬妮娅时，写他正坐在水潭边钓鱼，“拿钓竿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鹅毛鱼漂点了点头，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圈波纹”。这钓竿真容易让人想到戏曲舞台上的水袖，它连着戏中人的心呢。
    至于扇子，可以看成是性格和身分的一种体现，有代道具、表感情的作用。而伞，则常是情感交流的一座桥梁，通过借伞与还伞，情节得以进展；而授绶不亲的男女，若同执一伞，伞就成了感情导线，能够传递心中阻隔难通的电流。
    南戏《拜月亭记》中，有一场“踏伞”（又名“走雨错认”“抢伞”）情节，讲的是避祸的尚书女王瑞兰，邂逅同样逃难的丞相子蒋世隆，孤身女企求得到蒋的帮助和保护，情急之下用脚踩住蒋失落于地上的雨伞。借助一把平淡无奇的伞，两个只影孤单的青年男女，得以停留片刻，互吐心声，一对沦落人结伴风雨同行。

    （图片：《拜月亭记》之“踏伞”）

    从扯伞、掷伞、拾伞、踏伞到跪伞、挟伞、忘伞，可谓步步是法，摇曳多姿，在一柄伞的缠带中，本来深藏不露的情感，化成一道道由伞划过的美丽弧线，触手可及。不过“伞”音同“散”，文人多喜欢借谐音寓意深远，这段因伞联姻的结合，最终以蒋世隆违背盟约，接受王尚书招赘，受到王瑞兰的谴责告终，结局并不如人愿。
    戏曲舞台上，因一把伞而扯上姻缘的，当数《白蛇传》最为家喻户晓。人蛇之间的厮守，是因为一场骤雨而相聚，更因为一把伞荡开西湖烟雨，让许仙的君子之心明示于白氏，从而博得美人青眼。但多疑且软弱的许仙，此后做起同床异梦猜疑，白氏最终受了雷峰塔镇压之灾。这桩佳话虽没散伙，却也苦难多多。看来以“伞”为红绳，并不吉利。
    据说旧时的京剧班里，对“伞”字极力回避，伶人总用“雨盖”代替“伞”。而在演戏过程中，即使戏中需用伞，在后台也不准打开，必须等到出场前一霎间才打开伞。伶人认为，前台“散”了不要紧，因为那是做给观众看的，与后台无关。但后台是戏班的立足生息之地，万万“散”不得。
    潮语中，雨伞也叫“雨遮”。至今为止，潮汕部分地区的女子出阁时，要执阳伞跨进夫家之门，大致用意是从此有人遮风挡雨。但也有部分人认同“伞”“散”同音掌故，为避开这个隐蔽的不祥兆头，并不执伞过门。

    （图片：《白蛇传》“许仙送伞”）

    如果说《拜月亭记》的“伞”，是一条缚住情郎的绳索，踩住了才得以一诉衷肠，那么潮剧和梨园戏的《陈三五娘》里的“伞”，则是为并非情侣的男女，进行“亲密接触”另辟途径，使之畅通无阻。
    在“留伞”过场中，不惜入府为佣多时的陈三，误当心上人五娘心有他属，多留无益，于是匆忙收拾行装，准备回归故里，婢女益春闻讯赶来相阻。一个急着出门、不想作任何解释，一个悉知内情、死命拖留，一男一女之间的急走与挽留，便通过拉扯一把伞，兴致十足地跳起了双人舞。
    看戏的也许难免会犯疑：万念俱灰之下，归心似箭的陈三连三年情债账都懒得清算，只想一走了事，那会在乎一把换不了几颗荔枝吃的伞，怎不送益春做个纪念并借机脱身？其实，这把伞就是陈三、益春两人的手的延伸，是一个载体。如果没了伞，让益春的“嫩手”直接去拖陈三“做工人”的粗手，一来易袖口破裂或露出青筋失美感，二来男女牵手难避瓜李之嫌，怕坏了风化礼教。

    （图片：《陈三五娘》“留伞”）

    曾记儿时邻居大姐常和未婚夫上演“扯袋”好戏，堪与“留伞”媲美。那时改革新风尚未真正入人心，大庭广众下情侣间少见过度亲热。邻居大姐每逢未婚夫提礼上门将离去时，总借口收礼多寡的事，抓住夫君手中装礼的袋子，推拉厮磨半天。那夫君壮实憨厚，也有把袋子提带扯断了走人的笑话。这只能怪当时还没有唱上“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流行歌，男同志倒成了缠脚缚爪的小脚娘，不谙风情了。
    言归正传，戏曲舞台上“伞”除了作为推动情节发展的载体外，也有单纯只是当成道具使用的，起到有利于演员展示技艺和内心的作用，和水袖的功能相似。
    潮剧《桃花过渡》中，桃花姐手执彩伞，袅袅娜娜地站在船上，手中的伞时而收束如含苞花瓣，时而展开如盛放娇花，时而滚动如七彩罗盘，时而飘忽如斑斓彩虹，迷倒了半世鳏居的老渡伯，也看得台下观众如醉如痴，这其中伞舞的色相不容忽视。尤其是唱“四月簪花围”时，桃花姐手心托住伞尖，用手指把持伞架中心，控制着伞面有节奏地开合，那伞真像一朵随波轻荡的出水芙蓉，时隐时现，美不胜收。

    （图片：《桃花过渡》）

    潮剧中执伞载歌载舞的片段，印象较深的还有《柴房会》的末尾。剧中李老三应承鬼魂莫二娘的请求，带她千里迢迢由广东饶平前往扬州，寻薄幸郎杨春雪冤。舞台演出中，从柴房里出来后，李撑伞大踏步前行，莫紧跟随左右，将身影罩在伞盖之下（寓意为避人间阳气而“藏于伞下”）。李不择夜路，高低坑洼一路走过，伞面起伏中两人身影随之变化，也很有看头。拍成电视艺术片时，这一节走的是真正的阡陌小路，身段无法完全展开，伞的摇摆也单调局促了。

    （图片：《柴房会》）

    可见对于戏曲表演，纪实不如写意来得潇洒。当然，撇下戏曲舞台不说，也有用较为写实的手法，把“伞舞”之美展现得美奂美仑的艺术范例，其中美国好莱坞歌舞片《雨中曲》就是经典之作。
    舞王吉恩"凯利用随意天成的舞姿，诙谐幽默地抒发了自己对真正爱情来临时的惊喜和向往。在影片里，雨伞掠过的弧线神秘莫测，而带起的水花更是叹为观止。据说为了让镜头捕捉到的雨滴清晰可见，在“雨水”里还加了牛奶。这段舞蹈不但用了“原汁”，而且还放了“味精”，更是香喷喷惹人馋。

    （图片：《雨中曲》海报）

    然而，现实生活中由不得过多的创意和浪漫，伞的功能比较单一，且承载有限。余光中先生说：“只要雨不倾盆，风不横吹，撑一把伞在雨中仍不失古典的韵味。任雨点敲在黑布伞或是透明的塑胶伞上，将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喷溅，伞缘便旋成了一圈飞檐”。我们在滂沱大雨当头之时，能否也来段自在的舞蹈呢？
    甩一甩积压的负重，博得一时的快意和轻松吧，只要水珠不打湿他人。
  

    写于2007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