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梗概

在地海边的一个国家，发生了异象：牲畜疾病、死亡，气候干旱，尤其是海中航行的人，发现了龙在自相残杀。这一切，预示着世界即将失去平衡。英明的国王也被年轻的儿子亚刃刺死，并夺走魔法打造成的宝剑。

亚刃在沙漠中遭遇狼群，中年魔法师雀鹰救了他。亚刃成为雀鹰的随从，继续着寻找世界失衡目的的旅行。在海滨的霍特镇，亚刃解救了被狡兔欺负的少女瑟鲁。亚刃之后被狡兔带走，将作为奴隶出卖。途中，雀鹰使用咒语寻找到了亚刃，救了他。两人来到雀鹰的女性朋友恬娜家中，亚刃在这里养伤。瑟鲁正好也被恬娜收留，四人在此聚集。

狡兔是当地女魔法师蜘蛛的手下，蜘蛛和雀鹰是仇人。蜘蛛指使狡兔绑架了恬娜，诱使雀鹰来她的城堡。同时，蜘蛛把精神近乎分裂的亚刃带回城堡，并且获知了亚刃的真名叫黎白南，因此支配了亚刃。雀鹰来到蜘蛛的城堡，法力无法使出，被蜘蛛捕获，即将被处死。

危机时刻，亚刃的影子找到瑟鲁，告知真名，要瑟鲁去城堡找亚刃。瑟鲁在城堡中见到亚刃，把魔法宝剑交给亚刃，叫出了亚刃的真名。亚刃顿时醒悟，两人去解救雀鹰。亚刃和蜘蛛的战斗后，追求永生的蜘蛛失败，被化身为龙的瑟鲁驱逐出了人间。

最后，亚刃回国，雀鹰继续旅行，他们与恬娜、瑟鲁分别，世界恢复了平衡。

影片分析

宫崎吾郎借助父亲宫崎骏和二马力的名头，在2006年12月推出了动画大作《地海战记》，由于国内没有引进，直至2007年7月才发行DVD，我们也通过网络，得以观赏了这部期盼以久的作品。以下从主题、叙事、类型等几个方面，来谈自己的观感。

一、永生主题

永生是人类难以排遣的欲望之一，在有限的生命之中，追求无限的生命存在，本身是违反人类的理性的。然而几千年来，人类一直没有仍下这个幻想。动画片一直被认为拥有幻想的特点，因此，在动画作品中表达永生的主题就理所当然。

《地海战记》的反派角色是女魔法师蜘蛛，蜘蛛追求着永生，梦想打开太初之初的生死之门，成为最伟大和唯一的魔法师。蜘蛛还利用巴伦的智慧之书，用书中的哲理玩弄死者和人类的灵魂。尽管魔法师拥有支配世界的力量，但仍然无法永生。蜘蛛创造出了一种终极巫术，利用这个魔法，试图打开太初之始就已经封锁的生死两界之门。由于蜘蛛滥用了魔法，为此，世界的均衡遭到了破坏。人间的国度里灾异丛生，甚至从不在人类生活中显现的龙，也开始自相残杀。这一切预示着灾难的来临，为影片故事奠定了大的背景。

影片的永生主题不是隐藏的，而是显露的。主要通过角色的对话，直接地揭示出来。

雀鹰准备和蜘蛛战斗时，两人的对话探讨了永生的问题。蜘蛛想永远不死不灭地超越现有的生命而存在这个世界里。而雀鹰认为，“唯有反复的死亡和再生，才是生命的真正根源。”这里以生命的根源否定了永生的可能。

在亚刃与雀鹰战斗时，亚刃因为受到蜘蛛的诱使，要铲除独占永生的雀鹰，以便摆脱长久以来的不安和恐惧。雀鹰说：“不死等于失去了生，如果一个人拒绝死亡，那就等于拒绝活着。”在亚刃以为刺中了雀鹰，倒在雀鹰的肩头时，雀鹰说：“在这世上，天地万物没有一件是永恒不朽的！我们必须接纳终有一天会死亡的事实，去接纳死亡的事实。是上苍给予我们最好的恩赐，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总有一天都会离我们而去的，包括那珍贵又令你苦痛的、也就是上苍所赋予我们的这一条生命。”这里，以自然规律解释了生命必将消亡的事实，从而打破了永生的幻想。

瑟鲁为了找亚刃解救雀鹰，进入城堡，见到了消沉的亚刃。亚刃问：“人生最主要的是什么？”瑟鲁回答是生命。亚刃说：“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那生命还有什么重要的？何必为生命奋斗呢？反正我们大家都免不了一死。”瑟鲁坚决地回答：“不对，是因为我们终究知道人难逃一死，所以要更珍惜生命才对呀！就像你想长生不死，又说自己想看破一切是一样的道理！你根本就是害怕度过自己仅有的人生！”接着瑟鲁反问：“你以为生命只属于自己吗？我因为恬娜而获得重生，所以要好好活着，然后再将生命延续给别人。黎白南，生命就是像这样一直延续下去！”这里，以生命的死与延续联系起来，从而揭示出了另种意义上的永生。

在亚刃和蜘蛛对峙的时刻，亚刃说：“其实你是和我一样的，都把视线从光亮中移开，只注视着黑暗！你忘了所有生命都是紧密相连的，生命是无法储存，只能靠别人给予，你只是拒绝死亡，放弃活着而已！”这里，对无益追求永生的人以警醒，追求永生本质上拒绝死亡，而拒绝死亡，本质上则等同于放弃活着，即无意义地生命，而这种生命即便永远地存在，也没有任何意义。

影片通过对话、故事情节的设置，都在表达着对永生主题的思考。

在文艺理论中，反复使用的主题即可形成母题。在动画作品中，对永生主题的多次表现，也就让永生母题变得很突出。《火鸟》中，以普通人和集团领袖追求永生为表现对象；《人鱼之森》中，以获得永生的人放弃永生为故事的主线；《迪奥传说》则以吸血鬼与人类的对比，表达了人类因为恶的欲望而无法永生。《地海战记》延续了对永生主题的表现，对永生问题的思考体现在不必永生上。雀鹰和蜘蛛一样，也到过黄泉，见过生死两界的大门。蜘蛛试图打开，雀鹰则力图阻止。打开生死大门后，永生在人间便成为可能，尽管世界的均衡会遭到破坏。其实正如蜘蛛所说，人类的欲望早已破坏了世界的均衡。尽管如此，人间仍然应该维护现状，人类不必永生。

这样，在《火鸟》的追求永生、《人鱼之森》的放弃永生和《迪奥传说》的无法永生之外，《地海战记》开辟了对永生主题的另个视角：不必永生。作品在主题方面显示了创造性。然而影片所赞同的生命延续却没有令人满意的设计。

二、常规叙事

影视（动画）作品的叙事有其通用的规则，目前看来，常见的是悉德·菲尔德叙事。

悉德·菲尔德在国内有两本译著：《电影剧本写作基础》和《电影剧作者疑难问题解决指南》，后者主要对剧作中的情节、人物和结构的有关问题进行了“指南”，前者却总结出了叙事的规律。

     开端                  中段                  结尾

        第一幕                第二幕                第三幕

建置                  对抗                  结局

第1-30页            第30-90页            第90-120页

情节点Ⅰ              情节点Ⅱ

             第25-27页            第85-90页

这个叙事公式在书中以完全或简化的方式，出现过8次之多。由于是悉德·菲尔德总结和发挥的，我们姑且称为悉德·菲尔德叙事。这个叙事是三段式叙事。它的功绩在于细化了开始、中间和结尾的时间延续节奏（页码），并且把情节点作为叙事中的重要规律给予了总结。所谓情节点，“它是一个事件，‘钩住’动作，并且把它转向另外一个方向。”（第115页）每部影片都有情节点，情节点Ⅰ和情节点Ⅱ是叙事影片中两个主要的必不可少的情节点。

《地海战记》有个序幕，约7分钟。叙述在地海航行的船上，可以看见天空中的龙在自相残杀。国王议会召开，谈及民生问题，报告牲畜疾病和死亡的异常现象。然后宫女向国王打听亚刃王子的去向，亚刃王子躲在国王的室内，乘机刺杀了国王，夺走了国王的用魔法打造的宝剑。国王临死时说出“亚刃”的名字。这个序幕创造了不寻常的故事氛围，引出了奇异的王子，营造了一个观众无法预知、却又想知道的故事。

影片开始部分从亚刃沙漠中遇险被雀鹰解救，到雀鹰再次从蜘蛛的爪牙手中解救了亚刃，并把亚刃送到恬娜家中疗伤。蜘蛛得知了雀鹰救走了奴隶，打算与雀鹰斗争。这个开始部分约占30分钟。开始部分叙事了魔法师雀鹰旅行寻找世界失衡的原因，交代出了影片出场的主要正面和反面人物，建置好了矛盾冲突。

影片的中间部分从雀鹰和亚刃农耕、雀鹰为亚刃寻找魔法宝剑、亚刃出走被蜘蛛捉去控制、恬娜被蜘蛛爪牙抓走、雀鹰营救恬娜失败被抓、亚刃的影子见瑟鲁、瑟鲁见亚刃唤醒其真名、亚刃也唤醒瑟鲁的真名、巨龙出现、亚刃去解救雀鹰。中间部分约58分钟。

影片结局主要是亚刃与蜘蛛的斗争，并最终打败了蜘蛛，亚刃和雀鹰两人和瑟鲁、恬娜告别。结局部分约25分钟。

三部分的时间上基本和悉德·菲尔德叙事公式吻合。在两个情节点上，钩住开始和中间部分的情节点Ⅰ是亚刃被抓为奴隶，雀鹰解救，把受伤的亚刃送到恬娜家里疗伤这件事，即亚刃受伤。这个情节设计显然是为了引出恬娜，并让亚刃与瑟鲁见面。情节点Ⅱ是亚刃的影子见瑟鲁，告知真名，并指示瑟鲁去见亚刃。之后，瑟鲁和亚刃互相叫出对方的真名，各自心意相同，产生异常力量。这个情节点为结局部分打败蜘蛛作铺垫。

这两个主要的情节点都存在着令人疑问之处。关于情节点Ⅰ亚刃被抓受伤，其实亚刃先前救瑟鲁，打败了狡兔等人，而又被狡兔捉住的原因是亚刃精神失常，按照一般的观影经验，人在精神异常时破坏力更大才对。情节点Ⅱ是亚刃的影子见瑟鲁，根据亚刃杀父、被影子逼得进入泥潭，可见影子的劣质，而亚刃的影子见到瑟鲁一派文雅，并且还拥抱了瑟鲁，前后有不一致的嫌疑。

除了这两大情节点外，一些细节也是含糊。如序幕里亚刃杀父，是为了说明亚刃的不安和恐惧的影子控制了他，但也必要杀死父亲。亚刃变异的原因由他的影子见瑟鲁时说出：“亚刃他内心充斥着不安，不安吞噬了他，心中的阴安越来越大。……他心中的黑暗夺走了他的身体后逃脱了，抛下应该和他一起共存的东西。应该和黑暗一起共存的便是光明，而光明最后变成了渴求着身体、不知何去何从的影子。”这番道理掩盖不了传统文化中的观众情绪。再如瑟鲁和龙的关系，瑟鲁在影片里是个被丢弃的女孩，恬娜好心地收留。她在变化为龙之前，唯一的异象显示是她和亚刃彼此叫出对方的真名，场景由黑暗的屋里来到了海滨，一只龙出现在他们身边。瑟鲁在变化时，是从被蜘蛛勒死之后奇迹地复活开始。因为复活，表示了瑟鲁具有永生的本质。然后瑟鲁命令蜘蛛回到黑暗的世界，这时就由女孩变成了龙，吐出火融化了蜘蛛，而后振翅飞去。亚刃在即将倒塌的高塔上，叫着瑟鲁的真名“恬哈驽”跳了下去。再次出现他们的时候，亚刃乘龙而至，草原上，亚刃被龙放了下来。亚刃与龙拥抱，一个空镜头后，是亚刃深情地说：“谢谢你，瑟鲁。”镜头显现的是少女瑟鲁，龙已不见踪迹，似乎化身为了瑟鲁。这种龙和人转化的衔接还缺乏逻辑建构。

另外，如亚刃的与雀鹰忽友忽敌的设计，是和永生的主题紧密联系的。蜘蛛为什么抓走亚刃呢？蜘蛛认为，亚刃是可以得到永生的人选，与亚刃的合作，可以打开永生之门。从此，可以克服一切不安和恐惧。这个设计很好，但是蜘蛛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亚刃是永生的人选呢？是在水碗里发现的吧，发现之后，就出面带走了亚刃，这在影片中有明显的表达。也可以说得通。但亚刃被影子逼迫如果理解受到蜘蛛操纵的，这就可以解释亚刃杀父之谜了，但蜘蛛带走亚刃时说，走开，我要带走这个人。表明影子不是受到蜘蛛操纵的，更不是和蜘蛛是一伙的。随后，影片“背叛”蜘蛛去找瑟鲁，更表明影子和蜘蛛无关了。影片失去了一个很好弥合叙事的机会，就是没有让蜘蛛早点出现，操纵影子，抓住永生的人选亚刃，逼迫对方合作，从而打开生死之门，实现自己永生的梦想。影片让蜘蛛进入故事太晚。在开始部分中，也没有明确表现反方的企图：破坏世界的均衡，实现个人永生。

同时，影片所涉及的黄泉、生死之门，对于这样重要的场景，影片毫无表现，不能不令人感到缺憾。对于地海与龙，影片构建了一个很好的逻辑：人和龙本来和谐共处，后来人选择了地和海，爱好自由的龙选择了火和风。我们都希望看到龙和人之间在影片的精彩表现。但影片只是把龙作为人间的一种异象而存在，作为影片的噱头而存在，如亚刃御龙而行，和情节和主题都缺乏关联。

三、魔法类型

魔法动画是动画中的一大重要的类型，也是吉卜力工作室从1988年后最为致力的类型，是宫崎骏和高畑勋在《萤火虫之墓》（1989）和《红猪》（1992）之后唯一的动画影片类型。

魔法类型在影视类型学研究中还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原因可能在于动画研究经常被排除在影视研究之外，或之边缘。动画电影的第一部长片《白雪公主》（1937）就明显的带有魔法色彩，如王后变成巫婆，红苹果让白雪公主入睡。宫崎骏深受《白雪公主》的影响，影片中经常见到公主，见到城堡，甚至老年女人都有《白雪公主》中巫婆的鹰钩大鼻子。《天空之城》悉塔的水晶石、《魔女宅急变》琪琪的扫帚、《红猪》主人公的猪头，《幽灵公主》的诅咒的野猪，都具有魔法色彩，《千与千寻》和《哈尔的移动城堡》更是大张旗鼓地使用和表现魔法。这种吉卜力的作风，以及宫崎吾郎和宫崎骏的特殊关系，《地海战记》的魔法路线也是必然。

《地海战记》可以归纳为魔法类型，并且与宫崎骏动画电影的有关联，主要有以下设置。

其一是真名的设置。亚刃的真名是黎白南，瑟鲁的真名是恬哈驽。得知对方的真名后，就可以使用魔法控制对方，如蜘蛛控制亚刃和雀鹰战斗。这和《千与千寻》中千寻与白龙的真名被汤婆婆利用一样，而在其它动画中却少有这样的设置，可见两部作品的关联性。

其二是再生的设置。瑟鲁被蜘蛛勒死，之后奇迹般地再生。这和娜乌希卡、姗的再生一样，都成为一种奇迹。这种奇迹可以看作是魔法的作用，实施魔法的是两位女主角所代表的自然，自然的代表与人类作战，作品传达的是生态主题。《地海战记》的主题主要是永生，瑟鲁的再生与主题的关联不大。一些观众认为瑟鲁和龙之间的关系，影片有交代清楚。这是影片令人遗憾之处。龙在影片中仅仅处于预示人间失去均衡的凶兆，没有在情节中发挥作用。

《地海战记》延续了宫崎骏动画的人物及造型，观众看影片的时候，都会想起《风之谷》和《幽灵公主》。影片在继承之上，突出对魔法的强调，如让雀鹰和亚刃农耕，雀鹰讲解说，一切万物都有真名，知道真名后，籍由真名来支配对方，这就是魔法的力量。人类具有支配世界的力量，于是魔法就获得“合法”的地位。咒语是人类支配世界的一种方式，咒语及其魔法就能够支配世界，但咒语只能在必要的时候使用。

影片的魔法还体现在蜘蛛出走，和汤婆婆一样，变成鸟展翅而飞。另有克柔学院的巫师看不起蜘蛛等。亚刃从刺杀父亲后夺走魔法打造的宝剑，但这把魔法之剑和中国的宝莲灯一样，在影片中都没有发挥应有的光彩。

影片把永生和魔法紧密联系，编织了魔法师之间为破坏和维护世界均衡的斗争。尽管情节上存在着不足，但对永生主题的运用，以及魔法类型的发展，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在二马力工作室的高制作质量的保证下，《地海战记》仍是近年来让人不得不关注的动画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