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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达夫(1896~1945),是中国“五四”时期的文学巨匠之一,创造社的发起人和最重要的小说家,其短篇小说集《沉沦》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短篇小说集。郁达夫对文学史的最大贡献是,以他的自叙传小说与创造社其他作家一道开创了中国现代小说的一个重要流派――“表现自我”的主观抒情派,从而反映了“五四”运动之后一部分青年知识分子因不满现实而又找不到出路的苦闷,由此而产生的“颓废”和“变态”心理这一“时代病”;塑造了“自我”形象――徘徊于时代十字路口的“零余者”形象,表现“自我”的感伤与苦闷。感伤的主题既决定了郁达夫在小说中主观抒情特征,又进一步增强了这一特征。主观抒情性是郁达夫小说的最典型的艺术特征。这一艺术特征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一)“自我”的写真。郁达夫说过:“我觉得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这一句话是千真万确的。”这不仅是郁达夫的文学观点,也是他不断探索和追求的文学目标。郁达夫的大多小说都带有“自叙传”色彩,甚至在其相当多的小说中,都能清晰地看到作者的个人出身、经历、个性、气质、教养、审美情趣等。从郁达夫初期作品《沉沦》到《春风沉醉的晚上》、《茫茫夜》,到《过去》、《迟桂花》等作品,无论是作品中的“他”、“伊人”还是“我”、“老郁”、“文朴”、“于质夫”等人物形象,都隐含着作者本人的身影或精神气质。诚然,郁达夫受过日本“私小说”的影响,但“私小说”一般都以个人的生活为素材,写身边的琐事或一时的感想,带有浓重的自传性。但郁达夫的“自叙传”小说并非个人传记,小说情节和细节是虚构的。作者在小说中塑造的以“自我”为原型、浸透着强烈主观色彩的抒情主人公,几乎支撑着他的全部小说。郁达夫“自叙传”小说对于“自我”的暴露是前所未有的,极其大胆直率、毫不隐晦,甚至连内心深处的一刹那的猥亵念头、自私打算、性的苦闷,也都大胆地暴露给了读者。作者深信透过“自我”心灵的观照,也能折射出大千世界,因为深刻地表现个性,即能表现社会,而也只有感情体验才最真切、可靠。这是郁达夫的小说观,也使郁达夫“自我写真”小说更具真切感人的艺术魅力和丰厚的艺术内涵。正是通过这种特定的文学形象,强烈宣泄着自己的主观情怀,表现的是一个时代的流行病,开掘着自我悲剧产生的深刻根源,以此来表现作家内心的感伤和苦闷,表现对社会的认知和体验。
(二)“感伤”的抒情。郁达夫认为:“小说的表现,重在感情”。以抒情为艺术中轴,郁达夫的小说通常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更不去经营情节的曲折和紧张,而是着力描写主人公的性格和命运,抒发主人公抑郁寡欢、孤独凄清的情怀,坦诚率真地暴露和宣泄人物感伤的、悲观的甚至厌世颓废的心境。如 “他”和 “伊人”(《沉沦》、《南迁》)的纤敏自卑,“我”和于质夫(《春风沉醉的晚上》、《茫茫夜》)的自伤沦落,黄仲则(《采石矶》)的愤世嫉俗,李白时(《过去》)的追怀往昔等等,都有相通之处,都是表现感伤情怀的人物形象。郁达夫塑造的这些主人公,不是性格形象,而是一些个性化的、“虚无”的抒情形象。这些人物形象多数是一些宁愿穷困,不愿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的、同现实对立的。他们的遭遇、地位和命运,形成了他们的孤独、敏感、自卑的多愁善感的复杂心态,但又成了追求个性自由和解放、但又缺乏勇气、渴望祖国却又只是空想的“零余者”,“生则于事无补,死则与事无损”。通过这些艺术形象,郁达夫在小说中所要表现的就是急切宣泄内心的苦闷和感伤,抒发主人公的抑郁寡欢、孤独凄清的情怀,坦诚率直地暴露和宣泄认为感伤的、悲观的甚至厌世颓废的心境,带有及其浓重的殉情色彩。所包含的内容有报国无门的烦恼,有怀才不遇的苦闷,有遭受凌辱的情绪,有生离死别的悲哀,也有青年知识分子满怀热情而又找不到反抗黑暗社会出路和武器的苦闷和彷徨等等。如《银灰色的死》写丫君丧妻的悲痛,与日本酒家主人女儿静儿爱情的幻灭,以及他对死的渴慕,无不表现出了他对生活绝望后的感伤。《沉沦》则通过主人公的遭遇,直接揭示了饱受民族歧视而自尊遭受严重戕害的强烈感情。《春风沉醉的晚上》写的是“我”意识到自己与劳苦大众共同的命运,抒发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从郁达夫的小说不难看出,他生活在一个灰暗的世界,悲伤情绪充溢着整个作品,从而使“感伤”成了他作品的最基本的感情色调。为了充分地表现感伤色彩和主题,郁达夫主要采取人物心理的细腻描摹和外在景物的衬饰,或自言自语,或宣泄倾诉,或以“情”景化,或以“景”情化,或精细地捕捉和刻画隐而无形的潜意识、幻觉、梦等等,甚至连小说标题也充溢着感伤的情调。如《银灰色的死》、《怀乡病者》、《落日》、《沉沦》、《冷清的午后》等等,从“死”、“病”、“落日”、“冷清”等词语,直接表露着感伤的情怀,看不到丝毫的乐观。从而突出体现了作者的感伤情怀和对社会的态度、对人生悲剧的体验。
(三)散文化的结构。郁达夫小说以抒情为基调的特征,决定了其作品情节淡化和散文化倾向浓重的特征。除谢世风格比较明显的《春风沉醉的晚上》、《薄奠》、《出奔》等少数几篇小说外,其早期的《沉沦》、《南迁》、《青烟》、《茑萝行》、《还乡记》、《一个人在途上》等小说,几乎没有都没有完整的情节为中心的结构框架,也不讲究谋篇布局,时间跨度不长,常以生活片断为内容,似断似连时有枝蔓,与传统小说的创作方法大相径庭。换言之,郁达夫小说的结构不是以情节为中心,而是以情绪为主线,依托人物感情的起伏结撰而成。《沉沦》虽无关前后的情节线索,而主人公“我”的孤独、苦闷和感伤情调,却一以贯之,成为贯穿全文的主线。郁达夫的小说不受传统的叙事性小说结构法则的约束,不去精心剪裁和伏笔,不去安排因果照应,不去雕琢人物,不去密结情节,而是随意行文和着笔,伴随着感情波澜的起伏而流动,或只是情绪的连缀,散文化倾向浓重。这种表现方式更有利于强化小说的抒情效果,从而也创立了一种崭新的小说体式――自我写真的抒情小说。
(四)诗化的语言。为实现抒情小说的特征,更好地表现其主观色彩、抒情倾向,郁达夫在语言运用上饱孕感情,富有色彩和节奏,如行云流水,极少使用静观的笔触来叙事、抒情和写景。如《沉沦》中对异国苍空皎日的描写,《小春天气》中对古都芦荡残照的描写,《薄奠》中对北方晴天远山的描写,《蜃楼》中对南方湖山残雪的描写,《迟桂花》中对满山迟开桂花浓郁香气的描写等等,都显现出“清、细、真”的特征。淡远的清愁配以清丽、流畅、自然、真挚的优美语言,摹写着主人公心灵深处情感的律动,流溢出浓郁的美感。郁达夫小说中,有些地方着墨绮丽,但更多的还是以朴素和质白取胜,随意而至,在平淡中语言文字中,更加细腻地刻画抒写着主人公的感情变化,进一步增强了小说的主观抒情色彩。
分析郁达夫的小说,感伤和苦闷不仅是他小说创作的抒情范式,也是体现主观抒情特征的重要因素。郁达夫自我写真式的主观抒情特征,反映出了20世纪20年代的一个侧面,体现出人们渴望张扬个性、崇尚感情、表现自我的时代特征。他从道德的角度和心理学的范畴对现代小说的表现领域进行的实践,开创了与鲁迅为代表的写实主义风格不同的小说创作路径,奠定了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文学巨匠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