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把父亲背上了山。
柱子说:“爹,你考我吧!”
爹摇摇头,只问午饭吃什么菜。柱子说,昨天下山专门买了猪肉,还有酒。爹问:“有豆子吗?”
柱子说:“有,买了十斤呢?”
爹说:“那就吃豆子吧!煮一碗,熬一碗,炒一碗,别的菜都不要!”
柱子就按父亲安排的去做。父亲坐在木凳上,什么话也不说。后来父亲站了起来,来到朝东的一个窗口拿起望远镜朝外望。父亲说:“柱,东山那边的映山红还没谢呢!”
柱子就笑:“爹,都六月天了,哪还有映山红呢!那是杉木林长的新芽,被太阳映红了哩!”父亲来到朝北的窗口,举着望远镜望了好一会,又问:“柱,北山那边冒了好几股烟,不是山火吧!”
柱子停了手里的活,问那烟什么颜色,父亲说:“烟色淡黄。”柱子答:“那是牛桠冲砍杂木烧荒呢!”父亲又说:“还有几处冒白烟呢!”柱子说:“那是村民在烧草木灰。”父亲停了会儿,突然惊叫起来:“哎呀,柱儿,那边的烟好大,灰黑灰黑的直冒呢!”
柱子哗啦一声,把一碗豆子洒泼了:“糟糕,那肯定是杉木林着火了!什么方向?快给我看看!”奔过来就把父亲手里的望远镜夺了过去。
父亲就笑:“柱,爹是瞎子,乱讲的哩!”
柱子用望远镜朝四面的窗口望了个遍,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父亲好一阵,记起父亲的确眼瞎了,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吃午饭了,柱子给父亲倒了一碗酒。父亲问:“你呢?”柱子说:“我不喝!”父亲问为啥不喝,柱子说喝酒口干,要喝水哩!父亲将他做的每样菜都吃了个遍,说:“熬和煮的豆子淡了些,炒豆子咸了。”
柱子说:“菜淡些,喝水少;炒豆子本身燥火,放咸些好少吃几颗,调调口味就成,吃多了,水不够喝。”父亲听了,默不作声。
吃罢饭,父亲说,把碗洗了吧。柱子说,淘米做饭再洗。父亲咂吧着嘴,说你这豆子怎么吃出股鸡肉的味道。柱子说他熬豆子时放了点山鸡骨头。父亲笑,你手艺比我强多了。
柱子走出杉皮盖的木屋,顺手从屋顶盖着的野藤上摘了两片叶子,父亲竟像看见了似的,说:“给我一片。”两人把叶片抿在唇边,吹起木叶来。那曲儿就悠悠地从木屋里飘散出去,跟山风、松涛、鸟唱融成了一块……
下山的时候,父亲说:“柱啊,做高山了望员什么苦都有,这吃喝两项最难。下山一次不容易,经得起十天半月吃的,只有豆子,你把豆子做好了,就挺得下去了;还有水,能省着喝也是一门学问!至于看地形,看烟色,这些准确报告森林火警的关键,你都掌握了。——柱子,你考试合格了!爹可以安心地退休了!”
柱子要背父亲下山,父亲死活不肯。他说:“你别以为爹眼睛瞎了。这路是爹开的,有多少弯弯拐拐坑坑坎坎爹都清楚。几十年了,这点本领都没有,国家岂不白养了我!上山你背我,那是爹考你的体力和耐力!”
父亲一步一回首地朝山下走去,直到溶进大山像一粒小黑豆的时候,柱子的泪才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