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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随感:马一浮《尔雅台答问》札记(二)

(2014-02-07 11:24:30)
标签:

马一浮

尔雅台答问

读书札记

马一浮集

文化

分类: 马一浮文存

    书生备注:二〇一〇年之夏秋时节,我曾录入数十篇《尔雅台答问》,原本准备一气呵成录完正编所有文章,可惜中道而止。其后虽曾录入若干篇目,也曾补齐早期摘录内容,不过始终未能完成这一愿望。与朋友交流时,我曾数次提到,马先生当年三部作品中,《尔雅台答问》相对于《泰和宜山会语》《复性书院讲录》,无论形式还是内容,都更适合接引众生。希望今年可以从容录完正编余下文章,至于续编六卷,虽曾录入数篇(包括卷六所有文章),但是中间四卷分量不少,只能慢慢推进。此外,当年录入之时,虽然每篇都曾读过几遍,不过有些细节仍未彻底明白,所以还有一些文字、断句、标点问题。后来重新整理之时有些已经调整过来,不过最初汇总文档之时,并未发现类似问题,为此这篇文稿之中,仍有若干错字,乃至断句问题,只能留待日后纠正。今天之所以再一次发布,是因博友近日正在读《尔雅台答问》,不过是江苏版。目前所见各版《答问》之中,就我个人观感而言,以江苏版质量最差,所以我一般不推荐该版。我录入这些文章时是以江苏版为底本,然后对照《马一浮集》《马一浮卷》,一般给出两种以上版本,即江苏版与浙江版,然后是个人整理版(后来拿到广文书局影印版本,有时又推出广文版)。二〇一四年二月初

    说明:博客字数似有限制,记得前两年曾全文发过,今天不过新增一段说明,结果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只好拆成几篇。

 

  2010715录入                  答张君

    足下任教有年,乃欲屈意问学,虽见虚怀,实恐不能有所裨益。来书谓“欲究程朱陆王之学以为世倡,使青年多有修养克己工夫,故愿就院研习”,是足下之志为此学者,乃在转教青年,如今之学教育学者无异,初无为己之意,程朱陆王之学不如是也。就学是足下个人意志,进修乃切己工夫,书院讲学不同于学校之授课,用力全在自己。足下若明了此意,须知欲求程朱陆王之学,不必辞去教职来就书院,只归而求之有余师也。

    书生按:自身修养到家,学有所成,方能影响于人,方可为人之师。为学之目的不在于成为人师,为学之工夫则在于克己复礼,亦如马老所说:“学问之道无他,在变化气质、去其习染而已。”有为而来,虽说不为利禄、名誉,还是为人太多、为己太少,发心不妥,恐难悟入。诚如马老所说,若能明了此意,则程朱陆王之学即孔孟之学,孔孟之学即自性本具之学,确实不必来院就学,归而求之有余师矣。

答刘君

    敝院征选早经截止,诸方寄来文稿,本已不付审查,原件却还。因念足下系多闻绩学之士,不欲孤负来问,特破例于卷尾聊赘数言,以当商榷。不嫌径直,或于足下不为无益。后此,恕不一一具答。

    仁是性德之全。体仁是德,行仁是道。(体仁者,以仁为体,即全体是仁,犹体物而不可遗之体,非体会之体;若言体会,犹与仁为二也。行仁即是率性。)孝弟忠恕,所以行仁也。天理即自性所具之理,离自性岂别有天理邪?天命天德,名异实同。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名言分齐,各有所当,亦不易知。作者意在分疏,未知当体即是,故言之不能亲切,终是隔膜。

    学必资于读书,而但凭读书实不足以为学。况读书尤贵知要能择,泛滥归,无益也。“不以饥渴害志”亦不易言,《通书》颜子章可熟玩,不到见大小田地,焉能不以生事累其心邪。

    知徒有知解不足言学,是也。有德性之知,有闻见之知。闻见之知亦有浅深、小大、邪正不同,然俱不是真知;德性之知方是真知。学自是知行合一,即知即行,岂有分成两橛之理?政、法、兵、农一段,愈见支离。但得本,莫愁末,道义陵夷,且当求之在己,斯可矣。

    佛性唯证能知,非泛泛阅览教乘、依少分相似知解便可谓得。诸宗经论浩博,亦须就善知识抉择,方有入处。不如返而求之六经,儒家言语简要、易于持循,然先须立志始得。

    “神仙家出于方士,与道家无涉”,是也。然《淮南》即以道家与神仙家合言之,亦不始于葛洪、张道陵,寇谦之一派又别。此其源流颇杂,为此考据,劳而少功。

    书生按:学问与读书不同,欲明学问之义,可读马老《释学问》一文。前人又有“读书穷理”一说,读书可以穷理,乃为学途径之一(而非唯一),前言往行皆可启人深思,激发天赋之知能,故曰“学必资于读书”,然读书并不即是穷理,故曰“但凭读书实不足以为学”,读书穷理之义尽在于此。此文与前所录诸文略有不同,乃马老就学者来书之具体问题随机批复,有如今日教师之批点学生作文,然境界高低、学养深厚却有天壤之别。《通书•颜子第二十三》:“颜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而不改其乐。夫富贵,人所爱也,颜子不爱不求,而乐乎贫者,独何心哉?天地间有至贵至爱可求而异乎彼者,见其大而忘其小焉尔!见其大则心泰,心泰则无不足,无不足则富贵贫贱处之一也。处之一,则能化而齐,故颜子亚圣。”又,《通书•志第十》:“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伊尹、颜渊,大贤也。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一夫不得其所,若挞于市;颜渊不迁怒,不贰过,三月不违仁。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于令名。”

  2010719录入                  答许君

    览来书并附诸稿件,具见向学之殷、用心之细。在今时少年有志之士如足下者,殊不多见,深愿引与共学。但有未可以遽相期者数端:

    一、书院所讲习者以经术义理为主,其治经方法亦与清代汉学家不同。观足下寄诸稿,似于目录考据之学特有兴趣,习之既久,恐难舍去,骤闻义理,必多扞格,以为枯淡无味,不厌所望,易生懈退。

    二、书院造始,方值艰虞,一切设备俱极苟简。藏书一项尤为寒俭,不特四库书未能辇致,即江浙坊间所恒见之通行本,在蜀中亦为难求,故院中于学生修学必读之书俱感缺乏,经费又绌,无从大量购置。足下性好博览,对此当然觖望。

    三、由浙入蜀,须经赣、湘、桂、黔四省,方今战局未定,道途行旅之困难,有非思虑所能及、言语所能尽者,就令无虞,而沿途候车时日决难预料,旅费定属不赀。足下虽不辞跋涉之劳,在书院实恐无以益之,未免虚劳往返。

    四、书院津贴甚微。足下若在家庭,须负一部分经济责任,亦不能不为生事计。如此远游求学,虽在贤者不以为太觳,亦人情之所难。

    有此四端,故未敢径诺。寄来诸稿今仍交航空挂号寄还,至希赐覆[]。至所附相片及证件,暂留以为异日相见之券。倘得战事结束,时局容许,书院或有迁还江浙之日,彼时足下犹愿屈居参学之列,固甚愿相与讲论,无所隐也。附去《讲录》一册,聊备浏览,后有续出,如足下需要,函示即寄。

    有一语奉劝者,窃谓足下治学方法为之甚勤,而实于身心了无干涉,为新考据家则有余,欲以此批判先儒学术则不足,此由误读近人著述使然,亦一般之通病

    中土学术,必先求之六经,切己体究,真能得之,于己自然不惑,方可论量古今。如权衡在手,铢两无差,然后判断始免于误,以其毫无胜心私意也;否则如无星之秤,但凭一时之好恶出之,或轻下雌黄,或随人起倒,不唯自误,更以误人:此不可不致谨也。因见大著《读书记名札》,根据梁氏《清代学术概论》,品题清初诸老,实有未当。(如盛推颜习斋及以阳明为空疏之类。)此见不舍,恐终难以入理。

    不敢孤负来问,聊贡所疑。如不相契,自不妨各从所好。

    专复。敬俟抉择。不宣。

    书生按:洒扫应对,皆涵至理,禅家亦有“挑水担柴,无非是道”之说,然须深思其理,学力不到,涵养不够,不足以与于此。《论语》记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又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程子曰:“吾作字甚敬,只此便是学。”朱子曰:“如洒扫应对、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皆所以求放心。”读马老之书札,可想见其为人,字字句句皆自肺腑流出,感人至深,非言语所能尽也。“中土学术,必先求之六经,切己体究,真能得之,于己自然不惑,方可论量古今。如权衡在手,铢两无差,然后判断始免于误,以其毫无胜心私意也;否则如无星之秤,但凭一时之好恶出之,或轻下雌黄,或随人起倒,不唯自误,更以误人。”就读书方法而言,此语不仅适用于六经,也适用于所有典籍,宜深思之。(但若讲述义理之学、心性之学,或如时俗所谓之国学,则六经或六艺实可该摄一切学问,可读马老《泰和会语》,尤以《楷定国学名义》《论六艺该摄一切学术》诸篇为重。)学者且先多读古书,待学养到家时,再来评判先儒与古代圣贤之道德文章,庶几可免马老所言之各种病痛。

  2010720录入                  答谢子厚

    参学之目,本以待绩学之士,如衲僧之有饱丛林谓久参也。古人求道心切,不辞行脚,寻访善知识,得一言半语,遂可终身,如永嘉之称一宿觉,此乃真正参学。先儒门下亦是千里裹粮往来不定者有之,留而受业多年依止者有之,决非如近时之学校化,循资按格,计日程功也。公博综儒佛,其于古代风规闻之熟矣。书院不得已随顺世间,因定为肄业之制,为依止稍久者设;却存参学之目,为远来谘访不定求依止者设。今时人不喻,因院中曾有先来参学,自请改为肄业者,遂误认参学为肄业之阶,自肄业征选暂停,纷纷请求参学,真乃痴人前不得说梦也。故自今年起,参学人一律改住院外,不特因斋舍不足,亦使稍明参学之义耳。契理非难,契机为难;入直非难,顺俗为难。外间议论,以义理为空疏无用者有之,以专明儒学为隘陋者有之,并有谓书院所录多中下之资而高才者反在见遗之列。书院诚不敢谓不失一人,然所谓高才者,或亦不免自信之过。此自不须理会,因公爱护书院,聊一及之,非求知于途人也。

    书生按:初读此文,于“如衲僧之有饱丛林谓久参也”一句不甚了然。今日录入之后,借网络查询所得,读《佛光大辞典》相应词条,方知何为“饱丛林”:“谓长期于禅林中参禅办道,与‘少丛林’相对。又长期从事参禅修业者,亦称饱丛林,或称旧参、老参、久参。”如此则于全文已无余惑,快何如哉!言归正传,马老谓“古人求道心切,不辞行脚,寻访善知识,得一言半语,遂可终身”,又举永嘉一宿觉之故事,称许“此乃真正参学”。惜乎当日并无几人深明参学与讲学之义,故有诸多书札往复之事,马老亦不辞语费,苦口婆心,谆谆教诲,寄望诸子能深造之以道,果能有得于心,则一言半语,亦可终身行之,受用无穷。

答周君

    来书议论甚阔,而气象近夸。其中谬见推许之语,衰朽实不足以当之。至欲遥相师事,请著籍弟子,虽荷谦光,非所敢承,此于足下实无所取义也。据足下所论列,亦既有以自信,且著书满家,更何必就问于衰朽?来书评骘古今,出语豪恣,满腹知解,颇有当仁不让之概。然实无一语收敛向内,言不可若是其易也,此与自己身心了无干涉,如是而求孔、老、孟、荀、程、朱、陆、王之道,知其未有合也揣量卜度之言,影响依似之解,执之以自足,据之以自安,最足以障自心虚明之本体。气既横溢,言复驰骋,似此病痛不能舍除,实于义理难期有入。足下天资盖近狂者,奉劝切下去矜功夫,方可一变至道。甚愧不能有所帮助,不敢孤负来问,故不避怪责,直下针锥,唯高明择焉。尊礼之说,请勿再施。恕不一一。

    书生按:“评骘古今,出语豪恣,满腹知解,当仁不让”,古来通病,于今为甚。胜心太重,一味外求,而与自己身心了无干涉,如是而求孔、老、孟、荀、程、朱、陆、王之道,必不能合。“揣量卜度之言,影响依似之解,执之以自足,据之以自安”,可谓一语中的,切中时弊。今当扪心自问,可有此病?此等病痛不能舍除,则于义理难期有入,可不戒与!

  2010721录入                  答张君

    据来书辞旨,知足下尝游意佛乘,发心利物,欲就善知识咨决,因垂询书院,以为足备参访或依止之所。虽与足下未尝相识,不敢谬承来问,然此意亦不可不答。书院所讲,一秉先儒遗规,原本经术,冀有以发明自心之义理而已。非如佛氏之高言弘法度生,亦不如时贤动以改造社会为标榜、以救国为口号也。期于闇然自修,求之在己,事至平常,不敢有一毫矜饰,近于夸汰。览足下来书,谓将求普觉痴迷,阐扬大教。足下之志则大矣,无乃为人太多,自为太少乎?观足下所好乐似在佛法,须知教相多门,各有分齐,语其宗极,唯是一心。从上圣贤,唯有指归自己一路是真血脉。足下既好佛法,即从佛法入,亦无有二,但须先明教相、趣归、宗乘,方为究竟,切勿得少为足,轻言利人。书院非学佛之地,儒门淡泊,亦恐收拾不住,于足下不能有所裨益也。

    书生按:自强不息,学问大成,明心见性,确乎不拔,其风格、境界自然影响及人,愚钝之人亦可感化。于其时也,出处语默,皆可发人深省,导人向善。弘法利生乃果位上事,不可倒果为因。圣贤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圣贤所说之义理即其自心所具之义理,亦吾人自心所具之义理,于义理言之,在圣不增,在凡不减,故马老一再申明“书院所讲,一秉先儒遗规,原本经术,冀有以发明自心之义理而已”,非能取而与人也。“非如佛氏之高言弘法度生”,指修为境界不够而徒逞口舌之快者,非谓佛法不能弘法度生,须明此理方不误解马老之意。“亦不如时贤动以改造社会为标榜、以救国为口号”,此亦就当时之社会众生相而言之,然今时今日似更有甚于此者,可不戒与?义理之学,“期于闇然自修,求之在己,事至平常”,有一毫矜饰、近于夸汰者,皆非义理之正。果欲“普觉痴迷、阐扬大教”,亦须真修实证者方克承担,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非有所为而为,乃自然之功效耳。“教相多门,各有分齐,语其宗极,唯是一心”,“从上圣贤,唯有指归自己一路是真血脉”,故从佛法入者,亦须“先明教相、趣归、宗乘,方为究竟”,不可“得少为足,轻言利人”,信哉斯言! 

答王君

    仁者究心《易》象,独好深湛之思,在今日良为难觏。但中土圣哲皆以宇宙为性分内事,象者象此,爻者效此,非谓心外别有乾坤,与时人所持西方哲学研究方法大异。若以此类方法求之,未免错下名言,失其本旨。在书院所谈经术,一以义理为归,虽曰温故知新,不欲轻改先儒轨范。此与仁者意趣或有未符,各从所好可也。

    庄子曰:“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宇宙本无方所,无始终,今以时间空间为言,不足以尽之。

    《易》不言宇宙,只言天地、乾坤。天地是形体,乾坤是性情。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与此所言时空物象不相似。凡说《易》所用名言,须本于《易》,似未可用今语。

    《易》之为书,广大悉备,不闻有小宇宙之说。

    《易》立天道、地道、人道,今言二界,异于三才。《易》主于道,今主于象,非其本指矣。

    《易》之“六位时成”,乃表阴阳、刚柔、消息、盈虚之理,所谓“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杂物撰德”,“非其中爻不备”,中正不但是位,须以德言,不可以时空为说。

    “中无定位”,以今语释之,此乃诠表纯理,不可以数学方法求之。

    著者只见一边,若知即动而常静之理,则此图或须更易。请一阅《肇论》“物不迁”一章,当有触发处。

    书生按:“错下名言,失其本旨”,不仅当时如此,今时今日,“错下名言”之程度更有甚于八十年前,则离古人本旨岂非更远?“在书院所谈经术,一以义理为归,虽曰温故知新,不欲轻改先儒轨范。”孔夫子所说“信而好古,述而不作”者,正在于此。《答张君》谓“书院所讲,一秉先儒遗规,原本经术,冀有以发明自心之义理而已……期于闇然自修,求之在己,事至平常,不敢有一毫矜饰,近于夸汰”,亦此理也。

  2010722录入                  答任君

    来书知有己躬大事,与时人专骛向外求知解者迥别,可喜也。辱问二条,略答如下。

    达磨一宗,只是指归自性,别无他法。自大鉴下,有南岳、青原两派,下开五宗,源流具在《灯录》。五宗不可优劣,唯大机大用,自推临济;沩仰间以境语接人;曹洞、法眼,颇近义路;云门亦直下巉绝。若论门庭施设,各有长处。学者得其一言半句,皆可悟入。然从门入者,不是家珍,纤毫犹带情识,俱非究竟。古德机缘,自当遍览,但遇情识所不能到、没奈何、会不得处,便是好消息也。般若如大火聚,不巢蚊蚋,切忌依言语作解会,自以为得,此是不治之证。临济儿孙至大慧杲,言语遍天下,已近义路,法道衰矣。禅师家个个诃佛骂祖,佛是什么干屎橛,禅是无风起浪,平地上起骨堆,北宋士大夫多与禅师往还,承虚接响,增人系缚,有何用处,故直须辟。后人不明先儒机用,故疑之。儒佛禅道,总是闲名,建化门头,不妨抑扬。当时贬驳不作贬驳会,骂不作骂会,一期方便,不可为典要,此须过量人始得。今逞口快说出,恐仁者今日尚不能无疑,但可置之,他日自有会时,切勿轻易流布,转为人说也。

    程、朱、陆、王,岂有二道?见性是同,垂语稍别者,乃为人悉檀,建化边事耳,禅语谓之“云月是同,溪山各异”。程门下,有龟山、上蔡两派,龟山重涵养,上蔡重察识。象山、阳明天资绝人,自己从察识得力,其教人亦偏重察识。朱子早年学禅,亦从察识来;后依延平,承龟山一派;及与南轩交,尽闻胡氏之说,则上蔡之绪也;晚年举伊川“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二语教学者,实兼杨、谢二家法乳;然其所自得,则杨、谢未足以尽之,故其为说最醇密。后儒不知源流,又不明古人机用,妄生同异,只是瞎汉赃诬古人,自己全不曾用力,安能知古人造诣邪?(如《学蔀通辨》、《王学质疑》、《颜氏学记》之类,只是一群瞎汉相趁,可哀也。)仁者若有志斯学,须办取一二十年,悉心体会,切勿轻于自信,妄下雌黄。须知学道大有事在,不是读得几部书便为了事。此是彻骨相为之言,不敢孤负来问,不觉忉怛至此,若不相契,尽可置之,勿见怪也。《避寇集》亦是衰世之音,何足称道?近方补刻,俟印成,可以一册奉览。此事亦劳而少功,难成而无用,看拙作无益,不如多读古人诗也。

    书生按:悉檀,佛家用语。南宋法云著《翻译名义集》谓:“悉是华言,檀是梵语。悉之言遍,檀翻为施。佛以四法遍施众生,故名悉檀。妙玄云:世界悉檀欢喜益,为人悉檀生善益,对治悉檀破恶益,第一义悉檀入理益。”为人悉檀,又称“各各为人悉檀”,佛说法时,鉴于众生之机,随其机宜之大小、宿种之浅深,说各人所应之法,令彼发起正信,增长善根。马老借佛家术语,以述先贤讲学著述之情状。程、朱、陆、王,见性是同,垂语稍别,正如禅家所谓“云月是同,溪山各异”。后儒不知源流,不明古人机用,妄生同异,已为马老所驳斥,而时人则更有甚于彼者,读得几部书便以为了事,轻于自信,妄下雌黄,如《答周君》书所谓“评骘古今,出语豪恣,满腹知解,当仁不让”,故马老告之“须办取一二十年,悉心体会”,若“依言语作解会,自以为得”,则为不治之症。如何读禅宗典籍,如何读儒家著述,观马老此书则无疑义矣。

  2010726录入                  答刘君

    惠书并见示大著《三教异同说》,具见贤者之用心在融通综贯,志则大矣,然其持说似未能择之精也。儒家六艺之旨,得濂、洛、关、闽诸贤而大明,后儒但读其遗书,加以思绎,自知穷理尽性之要,无假他求,终身由之可也,不必多为之说

    道家以老、庄为宗,后世神仙家之说本出于方士,与道家异撰,而自托于道。魏、晋间玄言家不及丹经一字,魏伯阳《参同契》为丹经之祖,亦无一语及老、庄,此其显证也。葛洪撰《抱朴子》,始欲合而一之,然犹以言方术者为内篇,言清净之理者为外篇。至北魏寇谦之、梁陶弘景之流,始撰道经流布,今《道藏》诸经稍古者,皆出寇谦之以后所依托也。自吕洞宾、张伯端出,得《参同契》之法而又旁涉禅教,始言心性。邱长春创全真之号,所立祠观全仿佛氏丛林制,于是天下始言道教矣。若唐玄宗、宋徽宗所崇之道,则文成、五利之流也。性命双修之说,宋以后道流始有之,其书益陋,视魏、葛、吕、张远矣。此道教源流之略也。

    佛法入中国,自姚秦鸠摩罗什广译诸大乘经,始有可观。什公四大弟子并善玄言,支遁、慧远,南方之秀,弗如也。至隋而有天台智𫖮,判藏、通、别、圆四教,于是义学之名始立,其后有嘉祥、慈恩二宗,而华严宗特后出,法藏、澄观判小、始、终、顿、圆五教,益臻完密,故唐一代义学最盛,自后寝衰矣。达摩直指一派六传至大鉴,下开南岳、青原二支,衍为五宗,在五代及北宋,临济儿孙遍天下,名为教外别传,其真切为人,非义学家所能及。然法久弊生,其后承虚接响,唯逞机锋,北宋士大夫鲜有不好禅者,故为先儒所辟,此事亦阒绝已久。此佛教在中土源流之略也。

    各有门庭,不相混滥。非大用现前、不存轨则者,不可错下名言,乱人眼目,教相须还他教相,义理亦极有分齐。(此以名言诠表之义理者言。)识法者俱此,未容轻议也。三教同源之说,始于明季闽人林三教,不可据依,其人实于三教教义初未梦见;近世祖述此说者,益见支离。今观足下所引诸书真伪错杂,似于二氏源流未暇深考,而遽言其源,似太早计。故今略举二氏在历史上之沿革,俟足下博观而审择之,不欲孤负来问。若不以为然,尽可存而不论,各从所好。书院今所讲习,唯以经术义理为主,未遑远及;且规制简陋,征选生徒早已截止,以足下之高才,亦决不敢屈之北面之列。率直之言,诸唯鉴谅。不宣。

    书生按:“儒家六艺之旨,得濂、洛、关、闽诸贤而大明,后儒但读其遗书,加以思绎,自知穷理尽性之要,无假他求,终身由之可也,不必多为之说。”马老一生体究为己之学、义理之学,秉承孔子“信而好古、述而不作”之义,故于著书立说、理论创建一端,毫无“建树”,仅有书札、讲录及诗词流传于世,除诗词外,书札、讲录亦皆方便垂语。刘君来书申三教同源之说,马老乃戒之曰:“非大用现前、不存轨则者,不可错下名言,乱人眼目,教相须还他教相,义理亦极有分齐。识法者俱此,未容轻议也。”非不能说“三教异同”、“三教同源”,但须明了三教历史与教义,至大用现前、不存轨则境界者,方能评骘三教及诸宗,即到此地步,仍不可错下名言、乱人眼目,故须注意名言,不能引喻失义。

  2010727录入                  答杨君

    仁是性德,人所同具。圣人教人,亦只示人以求仁之方、行仁之道而已,本不在言说。如贤所为文,乃是揣量卜度之词,未会古人语。在此须熟玩经旨,深切体验,乃有讨论处。今日尚未足以语于此也。

    书生按:“仁是性德,人所同具。圣人教人,亦只示人以求仁之方、行仁之道而已,本不在言说。”《华严经》云:“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而不能证得。”《楞伽经》云:“我从某夜得最正觉,乃至某夜入般涅槃,于其中间不说一字,亦不已说、当说。”马一浮先生与蒋再唐书云:“原夫圣教所兴,同依性具,但以化仪异应,声句殊绝,故六艺之文显于此土,三藏之奥演自彼天。法界一如,心源无二,推其宗极,岂不冥符?果情执已亡,则儒佛俱泯。然诠表所寄,义相实繁,苟欲一一比而合之,二教广略靡定、隐显时别,分齐有所难析,涂虑患其不周。故忘筌之旨既得,则拂迹之谈可舍。”佛说“不说一字”,何谓也?马老说“圣人教人,亦只示人以求仁之方、行仁之道而已”,又反复叮咛“从上圣贤,唯有指归自己一路是真血脉”,何谓也?须于此处深思,方能悟入。

  2010728录入                  答罗君

    惠书告以所不及,具仰与人为善之意。仁者宗信阴符,久娴丹诀,此自神仙家言,初与儒佛无涉。仆等博地凡夫,未足语此,然于性命之旨,各有所受,本其体验之在己者言之,不能苟同于人也。儒者之道,只在人伦日用之间,非有单传密授之法。即佛氏之教外别传,亦只教人真参实悟,本无一法与人;不用求真,唯须息妄;涅槃生死等是空华,达磨一宗不解捏目。若丹道多门,彼自有师,何必依托西来,徒成戏论?人之好乐既殊,熏习之缘亦别,各行所知,亦复何碍?所谓云月是同、溪山各异,世间相自古如斯。仁者大药方成,飞升可待,不必强引门外汉为同调也。孤负盛心,恕不再答。

    书生按:“儒者之道,只在人伦日用之间,非有单传密授之法。即佛氏之教外别传,亦只教人真参实悟,本无一法与人。”“不用求真,唯须息妄”,即马老所谓“变化气质、去其习染”,亦即论语所谓“克己复礼”也。六祖慧能曰:“一切修多罗及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经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无世人,一切万法本自不有,故知万法本自人兴,一切经书因人说有……三世诸佛、十二部经,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须求善知识指示方见;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执谓须他善知识方得解脱者,无有是处。”

  2010728录入                  答李君

    古圣垂言,有权有实,事非得已,初不为一时而说。虽复从缘起教,亦是称性而谈,其为一期方便,示有抑扬,贵在能舍,不可执药成病,此权说也。若乃直抉根原,惟明性分,提持向上,截断众流,在当人合下荐取,则一切情计悉皆销亡,此实说也。然为实施权,因权显实,权实不二,会归一致,斯不易之旨也。西来始教,每杂权宗;中土圣言,理唯实谛。今之饶舌,天壤犹悬。来教见勖,似病其乏善权之用,若愚所自励,每恨其寡能应实,简除过患,或乃在此而不在彼也。夫群言流荡,失在于诬,徇物之迷,良由见小,若慧照内发,阴翳自消。故稷下迂怪,无伤于邹鲁;六师矫乱,卒定于如来。仁者既游意圆宗,研几圣典,岂复以功利余习举世震惊、魔外卮言聋俗夸衒为果足以夺真心、障正智哉!谓且当以尽己为亟,无过以道丧为忧也。

    书生按:马老之文,若自世俗(世谛)角度视之,不啻字字珠玑,其寄望之深、责人之切,洋溢于字里行间,读者须反躬体认,引归自己,方能由此入门,以至登堂入室之境。然若借此明了为学之真途径,则马老之言亦属一期方便之说,贵在能舍,不可执药成病。“且当以尽己为亟,无过以道丧为忧”,此言不啻当头一棒,足以令人幡然醒悟,所谓醍醐灌顶,不外如是。陆象山云:“千古圣贤只是去人病,如何增损得道?”道自千古而存,不因世人悟道与否而有损益。又《象山语录》:“一夕步月,喟然而叹。包敏道侍,问曰:‘朱元晦泰山乔岳,可惜学不见道,枉费精神,遂自担阁,奈何?’包曰:‘势既如此,莫若各自著书,以待天下后世之自择。’忽正色厉声曰:‘敏道!敏道!恁地没长进,乃作这般见解。且道天地间有个朱元晦、陆子静,便添得些子?无了后,便减得些子?’”

  2010730录入                  答杨君

    来问六条,皆由误会引归自己一言而起。所谓引归自己者,即“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之意,此乃对治向外驰求之失,只是教人体究自心,先除过患,过患既除,别无其它秘诀。不谓足下执滞名言,附会神仙家丹道之说,疑其用力处在人身中某一部分,欲求指出,此真胶柱鼓瑟、刻舟求剑也。须知义理之正不坠形气之私,道在伦常日用之间,非有单传密付之术,经籍文义,本自了然,如此穿凿,转增障蔽。足下若慕丹经,不妨各从所好,慎勿错会圣贤言语,自误误人,书院于足下实不能有所裨益。异趣之言,无劳往复。

    书生按:所谓引归自己,实为对治向外驰求之失,只是教人体究自心,先除过患,过患既除,则别无其它秘诀。何为为己之学,何为引归自己,须明其义,否则泛泛读过(听过),不自思量,则将一无所得。《尔雅台答问续编》尚有诸多文字可供参考,今录一段于下。

    王子游问:“君子儒为人,小人儒为己,是否?”

    马先生答:若如此解,则与“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义显是相违。《集解》引马融曰“君子为儒,以明其道;小人为儒,以矜其名”,亦与朱子意同。为己不可作自私自了会,此言为人,乃是徇外之意。观圣言,明有抑扬。程子曰“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其语尤切。先儒解经下义极有斟酌,未可轻议其失。此以为己为小、为人为大,非经旨也。若以贤者识其大者为君子儒,不贤者识其小者为小人儒,则似有合处矣。

    又,马先生曰:“大凡看先儒书,须引来自勘,理会他长处,可以对治自己病痛者方切。即有疑不安者,亦须细思他何以如此说,我今日见地何故不及他,如此却于自己有益。若只一味比较同异,轻下雌黄,则醍醐变成毒药矣。”(《尔雅台答问续编•示张德钧》)

答许君

    揽来书及大著论文并图表,二事具见贤者致思之力。在今日所名为人生哲学中,贤者似欲以其所久蓄之思想,建立一种体系,用志不可谓不勤。承虚心下问,自谓于中土先圣义理之学未尝精研,欲来书院就学,此意诚可嘉。然书院所讲习者,要在原本经术,发明自性本具之义理,与今之治哲学者未可同日而语。贤者之好尚在治哲学,若以今日治哲学者一般所持客观态度,视此为过去时代之一种哲学思想而研究之,恐未必有深益。盖就来书所谓应人生需要而产生之方法,为贤者理智中追求而未得者,至多亦不过认此为一种材料之吸收,以供参考而已。贤者自心多方面之观察,将来取舍之途所抉择者,未必在是也。何以言之?以贤者所憧憬之创造精神、创造运动,而预为领导将来世界文化之地者,在一种方法之认识研究。若由中土圣贤之学言之,此方法乃不可得者。何以故?因其求之在外也。一任如何安排,如何组织,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却与自性了无干涉。贤者所举之西方东方文化、宗教、哲学、科学、艺术种种思想之集合,寻出两种心理状态,名为觉缺与谋满,由是而有基态、动态之说。所下名言未能明晰,且置勿论。综贤者全文观之,似谓人生之意义在于欲求而已。(文中所谓“要与达,皆欲求也”。)因欲求而产生方法,此方法亦是欲求也。欲求亦非定是坏字,但当问所欲、所求者为何事?以中土圣贤之道言之,我欲仁,斯仁至矣,求仁而得仁,求则得之,求在我者也。若求之在外者,如将以求吾所大欲,属于耳目口体形气之私者,求之未必可得。来表以奋斗、希望与涵养并列,为修养之三条件,与诚、明、真三目标如何联系,非愚陋所能了解。贤者只能自喻,未能喻之于人,则其所谓谋满者云何?名满亦不知何所指也。妄意贤者所读译著诸书实太驳杂,故其综合所成之思想不免支离,以此而求产生一种合理的方法,据愚陋所见,实恐枉费心力,深为贤者惜之。书院于贤者无能为役,如不以直言为怪,奉劝贤者将此等哲学思想暂时屏却,专读中土圣贤经籍及濂洛关闽诸儒遗书,不可著一毫成见,虚心涵咏,先将文义理会明白,着实真下一番涵养工夫,切莫轻下批评,妄生取舍,始有讨论处。另有一法,则研究佛乘,将心意识、诸法名相认识清晰,然后知一切知解只是妄心计度,须令铲除净尽,习气一旦廓落,大用自然现前,回头再读诸书,自能具眼,知所抉择,更无余疑,直下受用。但此二途,俱非痛下一番工夫不可,若贤者不能舍除旧见,不能从事于此,亦不妨各从所好,一任自择。书院在今日实不能于贤者有所帮助,固无劳辍业远来,转使有失望之悔也。君子爱人以德,又惜贤者本以美才而被俗学所误,故不避词费,不辞怪责,欲为贤者进一箴规,期无负远道遗书下问之意。若其言不足采,则请弃置勿道,亦于贤者无所损也。

    书生按:马先生谓“书院所讲习者,要在原本经术,发明自性本具之义理,与今之治哲学者未可同日而语”,讲习如此,读书亦然,读书可以穷理,然须引归自己,不是增加若干知识,以显示自己之博学多才。不然任你如何安排、如何组织,皆与自性了无干涉。如何读古人书?屏除成见,虚心涵咏,理会文义,如实体悟,涵养日久,方能有得,而不可轻下批评,妄生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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