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飞蛾

             笔者从缅共回国的安置批文。

    在为恢复国籍、人籍而奔波而百无聊奈的那段日子里，为了养家糊口，当时被认为“下三烂”的勾当我也不得不为了，比如倒卖从缅甸带回的录音机、录音带、手表、电子计算器、难民服、化妆品、半真半假的珠宝玉石、贩鸡贩狗，翻牛倒马，顺便把自己的那段“叱咤风云”的人格自尊也倒卖了。

    不过，也还抱有一线想做栋梁之材的希望，日以继夜地攻读过正热门的“FOllOW  Me(跟我学)”之类的蝌蚪文，甚至还考得过某大学的日语函授结业证书，当然，这些都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一个拖家带口的黑人黑户，蹲街头都被大盖帽撵得屁滚尿流，你还做啥主人翁出人头地的梦？！

    最哭笑不得的是，再次申报中方的“缅共退伍申请”终于获得中方批准，我可以合法入境了。而我人就在昆明，却还得回缅共去办理手续，其中最重要的是把缅共档案拿来，没这劳什子，我就属于来路不明。可我实在不愿再返回那令人腻歪的仍有性命之虑的鬼地方去了，再说那时的交通状况特糟糕，来回得颠簸两千余公里，耗时个把月。于是，这桩恼火的事情就拜托给从缅共返回的另一位老战友了。当然，丢在缅甸邦桑我那破败的茅草屋家里的个人物品，包括值钱不值钱的，也就统统不要了。现在最感痛惜的是那些书籍、文件资料、战争纪念品等等历史文物的丢失。

    当我终于拿到上面这张性命攸关的红头文件后，整整15年噩梦般的异国流亡生涯才算是彻底结束。从十八层地狱挣扎出来二世为人的感觉，非经历者是不能深切体会的。15年前，是知青命运的巨手将我推出了国门，我这个顶级“黑五类狗崽子”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抱定了“做千秋雄鬼死不还家”的决心，在那个黑暗的年代，就连当奴隶都让人没法当下去，我只能走替缅共白白卖命这条人生绝途，还好，去送死人家并不拒绝，有的人还没这“福”呢，比如俺的“四类分子”父亲，求生不得，求死不行，这就是红色地狱的歹毒性。

    经过长达15年的九死一生的战争炼狱，没想到我还能有今天这么个毫发未损，全身而归的生命结局。尽管结局并不完美，甚至是“才脱虎口又进狼窝”的感觉，但我还是由衷的庆幸。那些和我一起扑火的飞蛾们早就灰飞烟灭无影无踪了，幸存的我还有啥拿不起放不下的呢？就是如此简单的知足常乐理念，使我能够直面下半生更惨淡的生存现实。我绝对没有想到，这块令我魂牵梦萦的故土，对迟归的赤子们会是那样的冷酷无情！这个专制社会的腐恶丑陋，竟然比我所深恶痛绝的缅共小巫更“泰山压顶”！在暗无天日的丛林中，我的心灵起码还是自由的，我的生命还有过熊熊燃烧的快感。而重回“妈妈温暖的怀抱”，我却又被冻僵了，在这块信仰颠覆、道德严重缺失、百孔千疮、多灾多难的故土，又沦为旧社会奴隶的我再也没有了生命的激情。 

 我又背负着重入牢笼为奴的精神沉重开始了仅仅为了生存而生存的艰难挣扎。而这时的我已经35岁，而且遍体鳞伤。不过，比脚拐眼瞎的某几位老战友毕竟还是要幸运得多。我好歹还被视为合格的全劳动力，在工厂车间里当一台庞大的X53K立式铣床的奴仆，像忠心耿耿为“解放全人类”奋斗一样，每天把机器老爷伺候得舒舒服服。而很多老战友则是被当作废品处理的，比如黄平，那位捐了颗眼珠子给缅共的军校同学，幸亏屈死的四方面军老爸落实了政策，尚在重要岗位上的老革命母亲又炙手可热了，遂在郊外凉亭火车站给他谋得个守仓库的吃饭处，倒也称职，附近农村那些小偷小摸特别是孩子，再也不敢溜进仓库重地了，黄兄一瞪那只特大号玻璃球假眼珠子，啥强梁都得退避三舍。这就不得不说到老战友康国华，黄兄只捐了一只眼珠子给缅共，康兄更慷慨，捐了两只。众所周知，一个人总共也就两只眼珠子。捐没了，你说他下半生怎么过？当然，要在别的国家和地区，对待这类为“革命”作过贡献者，那是毫无疑问的“荣誉军人”或者“荣民”，就不是革命者，人家还有人道主义对策， 绝不会让你享受流离失所的“优厚”待遇。但是，康兄最大的不幸并非失去了两只眼珠子，而是不幸在他是中国大陆草民，而且是废品中的废品，一个老知青，这个痛苦的烙印将一生受用。再信手拈来一个残废例子吧，俺老婆的上司，原缅共邦桑贸易组的头，知青战友老周，他为“支援世界革命”捐了一条腿。这种情况解甲归国回梁河家乡务农，其谋生之艰难可想而知。不过幸运的是，若干年后缅共垮台了，老周立马离开“妈妈温暖的怀抱”，重返金三角丛林，在旧部同僚极富人情味的关照下，他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好。

 该话题意犹未尽，下回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