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飞蛾》第二部〈萨尔温江噩梦〉
第十章
异乡畸恋
(3-2) 倦鸟憩温乡
作者/红飞蛾
萨尔温江边的娜高坝子形同上游数百里外的中国怒江坝,从高山顶下到坝子如同跌进蒸笼。
到达娜高后,把部队在街子附近的寨子安顿完毕,我迫不及待而又忐忑不安地迈进了街子北头那座魂牵梦萦的小洋楼。
“王山哥哥,你们终于回来了!我想你都快想死了!”丫头小鸟一样飞下楼来,毫无顾忌地扑进我怀中,嘟起红彤彤的小嘴使劲啄我汗津津的脸,“花子哥来了没有?”她急切地寻找自己真正的目标。
“嘿!你是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呀?”我戏弄她,并把紧紧粘在我身上的这块香喷喷的肉往出拿,“丫头,快放手!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我也真想和她亲亲热热地嬉戏一番,可是不能了,又添一岁的她象雨水天的竹笋在疯长,该大的地方大,该挺的地方挺,该肉的地方都肉了,这么个温香软玉的少女胴体拱在我怀里已经消受不起,再搂肩搭脖就犯规了!
“你妈呢?你们都没事吧?”我急于见到的人竟然没及时出现。
“她怕见你,躲出去了!”小丫头没头没脑地回答。
“什么?我是老虎豹子,还是条饿极了的狼,怕我?莫非她出什么事啦?”我的心
“格登”一下,拔凉拔凉!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小丫头急忙否认,随即小鸟般叽叽喳喳一顿诉说,“前些天老缅军过江来,我们得听后躲得飞快,啥都不要了,赶快从后门逃进山林里去,和逃难的佧拉人、倮黑人滚作一窝,脸上涂满了锅烟子灶灰,脚脚手手糊满牛屎马粪,在野地里风吹日晒雨淋,成了肉干巴,我妈脸上起了一层锅巴,变成了佧拉婆,好难看哟,听说你们要来,她怕丑,一早就避开了!”
天呀!这丫头本来就够孩子气的了,没想到那位当妈的更孩子气。
“那要躲到啥时候?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呀!”
“她说等脸上的锅巴褪干净了就回来。”
“快去找她回来,脸上有锅巴的女人才巴实嘛!我们无产阶级穷当兵的不计较这个的。”我尽量表示满不在乎。
女人往往把自己的脸蛋看得比生命都还重要。千呼万唤,固执的阿春就是不愿回来,女为悦己者容,她这么认真居然是为了我,这简直让人受宠若惊!我满屋到处都能嗅得到她鲜活馨香的气息,可就见不着她的身影,这也太吊人胃口了!
我犯了点私心,把连部安排在靠近街子她母女俩的地方,那是娜高街南头的大奘房,按说应该和二排一起驻守半个多小时路外的江边渡口,或者和三排一起驻守娜高背后大山上空落落的贺楠马高地,那里曾经是旅部驻地,现在旅部已长驻邦桑拉罗,自从被缅军过江捅了一刀,军区再不敢孤悬后方,五旅从此成了寸步不离其左右的御林军。
15连新成立不到一年,除二、三十个班排连骨干外,130多名战士全都是从邦阳附近征收的佤族,拉枯族,傣族新兵和一部分残军解放战士,经过累锡山剿残战役和孟洋战役中大大小小十多次战斗之后,连队的战斗力和素质虽然有了较大提升,但与几个老连队仍不可同日而语,前任指导员是果敢老兵,请假回果敢后一去不归,付指导员受伤离队,在队的连长李老茂和三连长杨老尧一样也是个吃粮不管酸的人物,连队的管理非常粗放,部队面貌和精神状态令人担忧。
烧杀奸淫的缅军前脚刚走,同样丑恶难堪的事情竟在后脚跨进娜高的我军发生了!一个果敢老兵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把寨子里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傣族龙因(幼女)拖进寨子边竹林里奸污!而且还连日数遍,令人发指!被糟蹋的小姑娘还被施暴者威胁:“不准说出去!不准告诉家里人!否则我让你们一寨子都起火!”
受害者果然不敢声张,可是下身疼痛难忍,无力走动,终被家里人发觉,寨子伙头领着家长和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来找长官告发了,我尴尬万分,无地自容!
我怒不可遏,立即集合队伍,让受害者当面指认罪犯,没想到竟然还是个排长!
“绑了!”我咬牙切齿暴喝。兵们一拥而上,将其一索子捆翻,我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并将罪犯捆绑在寨头大青树下示众,是杀头还是扔进土洞,就等我一挥手或者一句话。
历年来,缅共部队中凡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者均被课以各种不同程度的惩罚,强奸妇女属严重犯罪,影响恶劣,一律杀无赦!凡老兵无不记得,1970年在江西孟基的登龙寨子,特务营一个昆明知青蔡××因向一个克钦族妇女裸露的乳房偷看了几眼,就被课以调戏妇女的重罪而遭至杀身之祸,那是知青中第一个被推出来祭旗的冤大头!乱世施重典,有了这个范例,以后凡涉及此罪者必死无疑!所以缅共人民军严明的军纪在人民群众中均享有良好的口碑,若非如此,被老缅兵糟踏够了的当地老百姓又怎敢来我们部队里告状找麻烦呢?
在战争环境中,连队对排长以下的军人处以极刑,无须报经营部、旅部和军区批准即可立即执行,先斩后奏。
“预备……”我举起手,准备行使一生中的第一次生杀予夺大权。
那颗罪恶的头颅在执行队员的枪口下耷拉下来,这个垂死之徒已灵魂出窍,剩下的只不过是消灭其肉体。
可是我心里突然哆嗦了,举起的手犹豫不决。该排长在江西的孟基战斗中和我并肩冲杀过,在孟养阻击战中,他那个排一个月没离开过战壕,在猫耳洞中,他把最后一小撮毛烟抖给了我。他本来是一个多好的弟兄呀,他不应该这样死!可是我的手已经高高地举起,这是代表党纪军法和公理正义的手,不挥下去就没法向苍天和良心交待,更对不起周围拭目以待的老百姓。可是挥手枪响,一个弟兄倒下,我的良心就安了吗?
“等等,莫开枪!”围观的群众中突然有个女人在喊,是阿春!
光阴荏苒,生死轮回,重逢的瞬间恍如隔世。
事情竟然起了戏剧性的变化,阿春牵着那个被奸污的傣族小姑娘跑到我面前,让受害人向我下跪,竟然替那个命悬一线的罪犯求情来了!
“波龙(长官),求你莫杀他!你们打也打了,捆也捆了,关也关了,赔了礼道了歉,医了人送了钱,还要让他死就做过了,放他一条生路吧,行行好!”小姑娘涨红着脸,用掸语结结巴巴央求,以上内容全是阿春替她加油添醋地翻译,与其说是小姑娘的意思,还不如说是阿春自己的意思。
“不行!他犯的是死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镇军心,这可不是儿戏,你想饶他可是部队纪律不能饶他,这也饶得岂不是助长了我们部队的歪风邪气,照样还有人敢胡作非为,你们无辜百姓岂不是还要受害么?”
我义正辞严,其实心里已豁然开朗,好啊!阿春,你这个善解人意的精灵,我心里正闹鬼你就给我送驱风避邪的药来了!
小姑娘急得呜呜呜地哭起来,阿春直接代言:
“她的身子已经被那死背时鬼的破了,按摆夷人的规矩,她必须嫁给那个男人,要不然她就没人要了,杀了那个死作孽的,就等于杀了她男人,和她肚子里娃娃的爹,以后她娘母两个靠谁养?王山兄弟呀,你就行行好,莫杀他了,成全成全她们吧,怪木丹子(可怜)的!”
这下我还真为难了,事情捅得这么大,军纪和政策都明摆在那里,不杀行吗?如果我在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表现手软,对缅共政策执行不力,肯定会遭到上级领导的追究和某些极左分子的非议。再说,这支队伍要靠我来带,没有铁的手腕和纪律能带出一支好队伍来吗?
可是除了战场上迫不得已的生死搏杀,我实在是不想杀人,特别是杀曾与自己生死与共的手下弟兄,这夺命的名声不好背啊!纯粹为政治而杀生害命,我已经历过太多的残酷无情,从心里厌恶和反感!把自己窝子里搅得血淋淋的,让别人见了我如避巨轮这个瘟神一样,犯不着!
不管怎么说,先就坡下驴,这一刀无论如何得先忍一忍。
“阿春姐,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小事情,照你刚才这么一说,这家伙还是有可饶之理,既然连苦主都来为她求情,杀人也就显得有些多余。这样吧,你好人做到底,你把她父母家人、寨子里的伙头、长老们的意思都弄明白后告诉我,如果老百姓都能一致同意免死,我才好拿主意,上命不可抗,民意也不能违嘛!”我的心头火被阿春撤去,开始冷静处理问题。
这种与她身份极不相称的大事还非她莫属,她是掸族血统,容易与寨子里的人沟通,老百姓对她说话也不用忌讳,我亲自去找老百姓,有些话他们就不好明说了。
阿春戏剧性的及时出现,使我在战争恶途中已经变得粗糙的人性和冷硬麻木的心灵倏忽醒觉。
我虽然痛恨这果敢老兵禽兽不如的行为,牙都氧氧,但从内心讲,同一个血盆子里捞饭吃多年的弟兄毕竟还是令我同情,这个果敢排长也和我一样是远离故土亲人,亡命天涯的老光棍,在军营这个男人世界里,在所要克服和战胜的种种艰难困苦中,性饥渴也是其中之一。这些老兵有根深蒂固的旧军队恶习和果敢人串姑娘、抢新娘之类的旧传统风气,要从根本上扭转,并非我这一刀就能够彻底解决问题的。杜绝诸如性犯罪之类的问题,管理好部队,办法和手段不能总是缅共式的简单暴戾。多年来,缅共部队中政治指导员都设到了排一级单位,可是,形同虚设,除了打人、关人、杀人,都不愿也不会去做耐心细致、和风细雨的实际工作。现在,既然我蹲在了这个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位置上,我就要从令人反感的暴政中有所突破,照样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行拙劣的模仿,那我无非还是一个令自己都不满意的庸徒。现实地看,老兵是革命的财富,是军队的种子,失去实在可惜,如能免其一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还能多杀几个“鬼子”。量刑过重,轻率处死一个尚能战斗的人,那是自损连队战斗力的败笔。
既然受害者和老百姓都能原谅他,我也该凭为人之道和父母官的良心,勇敢地站出来为他说句公道话,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我们老祖宗的教诲啊!再说,这是阿春帮求的情,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能拂了她善良的佛心吗?按说,我军滥杀了她无辜的丈夫,也许就是这个排长亲手执行的,一报还一报,她应该高兴,可她却来求情!如此善良的人性难道还不足以感化我这个并非铁石心肠的“犹太人、黑崽子”?一念及此,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重新向上级报告情况,力陈我的观点,呈请刀下留人。
处决犯人的枪声没在我手中响起,公审会变成了一场批判会,一切均按照善良的傣家人温软的方式得到妥善圆满的解决。
开军民大会时,阿春领着受害小姑娘的父母和一寨子权威人士到会,一致保这个犯了天条的老兵不死,并提出了免死条件,这老兵必须娶这个被他糟踏了的小女为妻。
“哈!天下竟还有这样的好事,你小子倒还因祸得福了!”我对这个起死回生的果敢老兵嘲弄说。
营政委李自如传来了令我欣慰的明智的处理指示,对该排长撤消党内外一切职务,关土洞一个月,放出后调其他连当战士,将功赎罪,视其今后表现,如果确信女方怀孕,可准予在女方分娩时回娜高来当现成爹。
4045部队这个极富人情味的处理方式是对缅共一贯所行高压政策的挑战和突破,其积极意义可从后来的良好结局看出,这个被法外施恩的老兵在土洞里脱了层皮后,又从扛半自动步枪的小兵重新干起,格外效力用命。若干年后的班马高战役,当了连长的他独挡一面,死守阵地,把当政委的我从敌人重围中解脱。后来他果然回娜高当了爹,变成了标准的掸族姑爷,军民关系从鱼水情升华为血缘关系。
从这个案例开始,缅共部队从此没再执行对男女关系一概而论,统统关监杀头的极左恐怖政策。无意中,竟也为男大当婚的中国知青们营造了一个相对宽松的情场氛围。
(待续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