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鼓励随意地接触，传统的系统编织出一张员工之间的人际关系网络，宛如一台平行运作的超级计算机：几个头脑同时独立运作，解决同一个问题。

打高尔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常言道，很多生意是在高尔夫球场上谈成的，而不是在办公桌上。这背后有着很好的理由。生意往来是个体之间的个人交往，双方需要彼此估量，评估对方的诚意，看对方说话是否算数。这些信息不是打个电话或坐下来开个短会就能获得的。打高尔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在于提供机会建立关系。

纽约和阿姆斯特丹的钻石经销商正是这种生意圈运作的原型。圈子里的人一诺千金，因为彼此认识，知根知底。珠宝经销商的圈子很小，是一个封闭的世界，都是熟悉的面孔和熟人介绍的朋友，无须合同或文件，全靠信赖。也正是因为圈子小才能如此，如果人太多，圈子就会瓦解。

与珠宝经销商的圈子相比，国际金融市场的超级网络则显得庞大和松散，大量互不相识的人都是通过现代技术联系起来的。多少金融和保险市场的混乱，都是因为规模太大造成的。流氓交易员能够全身而退，是因为他们操作的是一个义务和信任缺失的庞大匿名市场，而他们的同事中至少还有人相信他们会像在小圈子中一样以个人信誉来交易。在现代分散的电子市场中，交易员不可能认识他接触的每一个人。既然陌生人之间的信任终究是脆弱的，人们的行为自然就不可避免地向某种让人忐忑的新准则倾斜。

 面对面交流才能建立信任

 信息高速公路的拥护者总是希望处在信息技术前沿的全球网络给大众创造一个传播美好理念的机会。如今信息传播范围确实变得更广泛，我能与素未谋面的人（可能永远不会见面）共享网上的内容，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会形成万众一心、齐头并进的全球网络。

冰冷的信息高速公路让人们不再像面对面交流那样谨言慎行，而是在生气时言辞更激烈，挑逗别人时也更随意。正像我们越来越熟悉的“路怒族”那样，困在金属车架里，车里的人比人行道上的路人更容易心浮气躁，缺乏耐心。因为切断了面对面的接触，无法快速细致地解读微妙的弦外之音，这些人也就失去了社会交往中维系合作和团结所需的自控力。匿名的网络互动显然让人们隔得更远、约束更少，“网怒”成了必然结果。我们知道对方无法报复，唇枪舌剑便愈演愈烈。而在车里我们就不敢这样，更不要说面对面的时候。

电子邮件也不见得会显著扩大人际社交网络，它会比蜗牛邮递（计算机爱好者对传统信函邮递的称呼）快，但对人脑处理他人信息的能力（不仅仅是单纯的计算机运算）影响不大。最终，信息高速公路唯一的真正优点是思想传播的速度较快。在离不开人际互动的事情上（例如达成交易），还是老一套认知思维模式靠得住。对未知的疑虑和对不值得信赖的陌生人心存顾忌，会影响我们的决定。这样一来，在庞大而杂乱的人口群体中，协商讨论就变成了死板的照章办事，而不是直觉判断。遇到真正重要的事情时，人们还是会选择值得信赖的老办法，亲身接触本人。老朋友的交际网络从未显得如此重要。

 团队的创造力，往往来自咖啡间的闲聊

 社会学家一向认为，少于200人的企业能通过信息自由流通实现运营管理。一旦超过这个规模，便需要某种层级结构或生产线管理系统来防止沟通失败所造成的大混乱。实行这种架构管理有它的弊端：一方面是信息只能沿着特定渠道流通，因为只有部分个体彼此保持定期联系；另一方面是缺少人性化的联系，就会缺乏个人归属感。而小群体世界的运作，依赖的正是这种归属感。人们只有清楚地看到回报，才愿意出手相助，投桃报李。大机构尾大不掉，不够灵活。

解决上述问题的一个办法，是将大机构重组成一个个紧密团结的小团队。小团队间建立起互惠互利的关系，才能形成更大的机构。然而，小团队，比如150人规模的团队，并非解决机构问题的灵丹妙药，还需要相关人员之间建立起直接的人际关系。人们自在地相处，信息才能自由流通。架构关系过于僵硬，必然会妨碍机构系统运作。

几年前一位电视制作人提醒了我这一点的重要性。她所在的制作部门负责某电视台全部教育类节目。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她们部门的人数刚好是150（按照本文作者提出的邓巴定律，人的大脑认知能力有限，所提供的认知能力只能使一个人维持与大约150个人的稳定人际关系。——编者注）人。整个部门的工作流程一直进展顺利，直到她们搬到了新定制的办公室。随后无缘无故地一切都开始散架，工作难度增大，工作结果也不尽如人意。

一段时间后，她们才弄清楚问题所在。原来是设计师在设计办公楼时，认为大家午间吃三明治的咖啡间是不必要的奢侈品，于是将它撤掉了。设计师的想法是，大家坐在办公桌前吃三明治，工作会更卖力，还不浪费时间。无意中，他们瓦解了支撑整个机构的亲密社交网络。显然，当大家随意聚在咖啡间吃三明治时，彼此之间交换了零星的有用信息。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时，在午餐时间和其他团队的同事聊天讨论，也许某位同事正好知道谁能帮上忙；也可能旁边的人可以帮你出主意；或是听到这件事的人一两天后外出刚好碰上了能帮忙的人，给你打一通电话就能解决问题；还可能是双方随意搭句话，就能启发一个新项目。

类似这种咖啡机旁的偶遇、复印机旁的闲谈，正是机构成功的关键之处。通过鼓励随意地接触，传统的系统编织出一张员工之间的人际关系网络，宛如一台平行运作的超级计算机：几个头脑同时独立运作，解决同一个问题。

语言渗透到人类文化当中，如同科技与艺术一般支撑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语言根植于久远的过去，是人类历史发展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也是人类精神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可以借助语言成就最卓越的事情。然而，人类大脑有局限性，其预设的认知能力只能处理小规模社会问题，而小规模社会正是人类进化史上近些年出现的特点。

我们无须杞人忧天，这个问题要求我们重视并调整自身的社会行为，而非抵抗对立。这也并非意味着人类的行为不会再发生变化，那不过是一种对进化论普遍而肤浅的误读。正如所有灵长类和许多哺乳类动物一样，人类行为的特征是灵活性强，并能在大脑机制的局限下做出自我调整。人类的未来取决于我们能否认识到这些局限，以及我们怎样绕道而行，乃至在必要时重建最适宜人类自身发展的社会环境。倘若能做到这一点，我们的现代社会将变得更有人情味、更加温和友好。

（摘自《梳毛、八卦及语言的进化》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