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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后唐:肃宗1)   《读通鉴论》王夫之

(2010-08-03 18:0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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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奇文共赏
●卷二十三

○肃宗
【一】
肃宗自立于灵武,律以君臣父子之大伦,罪无可辞也。裴冕、杜鸿渐等之劝
进,名为社稷计,实以居拥戴之功取卿相,其心可诛也。史称颜鲁公颁赦书于诸
郡,河南、江、淮知肃宗之立,徇国之志益坚,若以此举为收拾人心之大计,岂
其然乎?
玄宗之召乱也,失德而固未尝失道也。淫荒积于宫闱,用舍乱于朝右,授贼
以柄而保寇以滋,ル伦伤教,诚不足以任君师、佑下民。而诛杀不淫,未尝如汉
桓、灵之掠,宋哲、徽之窜逐也;赋役不繁,未尝如秦之筑长城、治骊山,隋
之征高丽、开汴渠也。天不佑玄宗,而人不厌唐德,禄山以凶淫狂之胡雏,县
军向阙,得志而骄,无终日之谋以固其势,无锱铢之惠以饵其民,蟪蛄之春秋,
人知其速陨,岂待灵武之诏,始足动天下以去逆效顺哉?
虽然,肃宗不立,而天下抑有不可知者。幸而不然,人不知其变之必至耳。
国虽不固,君虽不令,未有一寇甫兴而即灭者,秦之无道,陈涉不能代之以兴,
况唐立国百年,民无荼毒,天宝之富庶甲乎古今,岂易倾哉?而有不可知者,乱
者,所以召乱也;止乱者,尤乱之所自生也。袁、曹讨董卓,而汉亡于袁、曹;
刘裕诛桓玄,而晋亡于刘裕;祸发而不战,恶知其极?定之不早,意外之变继起,
而天下乃以分崩,是则安、史虽平,唐尤岌岌也。
于稽其时,玄宗闻东京之陷,既欲使太子监国矣;其发马嵬,且宣传位之旨
矣。乃未几而以太子充元帅,诸王分总天下节制,以分太子之权。忽予忽夺,疑
天下而召纷争,所谓一言而可以丧邦者在此矣。盛王琦、丰王珙,皆随驾在蜀;
吴王祗、虢王巨,皆受专征之命;永王之出江南,业已抱异志而往;是萧梁骨
肉分争之势也。河北、雍、睢之义旅,罔测所归;河西李嗣业,且欲保境以观衅;
安西李栖筠,愈远处而无适从;李、郭虽心王室,且敛兵入井陉,求主未得而疑;
同罗叛归,结诸胡以内窥,仆固玢败而降之为内导,以掣河东、朔方之肘;此汉
末荆、益,西晋河西之势也。使一路奋起讨贼,而诸方不受其统率,则争竞以生;
又李克用、朱全忠不相下之形也。诸王各依一镇以立,诸镇各挟之以为名;抑西
晋八王之祸也。居今验古,不忧安、史之不亡,而亡安、史者即以亡唐。托玄宗
二三不定之命,割裂以雄长于其方,太子虽有元帅之虚名,亦恶能统一而使无参
差乎?玄宗之犹豫不决,吝以天下授太子,不尽皆杨氏衔士之罪也,其父子之,
离忌而足以召乱久矣。
肃宗亟立,天下乃定归于一,西收凉、陇,北抚朔、夏,以身当贼,而功不
分于他人,诸王诸帅无可挟之勋名以嗣起为乱,天未厌唐,启裴、杜之心,使因
私以济公,未尝不为唐幸也。盖肃宗亦未尝不虑此矣,而非冕、鸿渐之所能及也。
肃宗自立之罪无可辞,而犹可原也。冕、鸿渐ル大伦以徼拥戴之功,唐虽繇之以
安,允为名教之罪人,恶在心,奚容贷哉?
【二】
李长源关至灵武,肃宗命为相而不受,以白衣为宾友,疑乎其洁身高尚也,
而其后历仕中外,且终相德宗矣,此论者所未测也。抑而下之,则讥其无定情,
始以宾友自尊,而终丧其所守。推而高之,则谓其鄙肃宗之乘危自立,紊大伦而
耻与翼戴之列。夫长源志深识远,其非始自尊而终耽宠禄也明甚。若鄙肃宗之自
立,则胡为冒险行以参帷幄,既与大谋,又恶可辞推戴之辜邪?夫长源之辞相,
乃唐室兴亡之大机,人心离合、国纪张弛之所自决,悠悠者足以知之?
玄宗之几丧邦也,惟其以官酬功,而使禄山怀不得宰相之忿,雠忮廷臣,怨
怼君父,而逞其毒。玄宗出奔,肃宗孤起于边陲,以待匡救于群臣。于斯时也,
人竞乘时以希高位,而不知所厌止者也。凡天下一败而不能复兴之祸,恒起于人
觊贵宠而轻爵位。贵宠可觊,则贤不肖无别,而贤者不为尽节;爵位既轻,则劝
与威无以相继,而穷于劝者怨乃以生。长源知乱之必生于此也,故玄宗知其才欲
官之,而早已不受,抑知必反此而后可以立功也,故肃宗与商报功之典,而曰
“以官赏功,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莫若疏爵土使比小郡,而不可轻予以宰
相之名”唯然,犹恐同功共事之人,侈望之积习不化,故己以东宫之友,倚任之
重,联镳对榻之隆,而居然一布衣也;则人不以官位为贵而贵有功,不以虚名为
荣而荣有实,天宝滥竽之敝政,人耻而不居,而更始“羊头关内”、高纬“鹰犬
仪同”败亡之覆轨,不复蹈焉。
呜呼!此长源返极重之势,塞溃败之源,默挽人心、挂危定倾之大用,以身
为鹄,而收复之功所自基也。深矣远矣,知之者鲜矣。以示人臣遇难致身、非贪
荣利之大节,以戒人主邂逅相赏、遽假威福之淫施,不但如留侯智以全身之比也。
其后充幕僚、刺外州、而不嫌屈,驯至德宗之世,始以四朝元老任台鼎之崇,进
有渐也,士君子登用之正,当如此尔。昭然著见而人不测,乃疑其诡秘无恒也。
吴聘君一出山而即求枚卜,视此能勿惭乎?
【三】
自唐以上,财赋所自出,皆取之豫、兖、冀、雍而已足,未尝求足于江、淮
也。恃江、淮以为资,自第五琦始。当其时,贼据幽、冀,陷两都,山东虽未尽
失,而隔绝不通,蜀赋既寡,又限以剑门、栈道之险,所可资以赡军者唯江、淮,
故琦请督租庸自汉水达洋州,以输于扶风,一时不获已之计也。乃自是以后,人
视江、淮为腴土,刘晏因之辇东南以供西北,东南之民力殚焉,垂及千年而未得
稍纾。呜呼!朝廷既以为外府,垂腴朵颐之官吏,亦视以为膻场,耕夫红女有宵
匪旦,以应密罟之诛求,乃至衣被之靡丽,口实之珍奇,苛细烦劳以听贪人之侈滥,
匪舌是出,不敢告劳,亦将孰与念之哉!
自汉以上,吴、越、楚、闽,皆荒服也。自晋东迁,而江、淮之力始尽。然
唐以前,姚秦、拓拔、宇文,唐以后,自朱温以迄宋初,江南割据,而河雒、关
中未尝不足以立国。九州之广,岂必江滨海ㄛ之可渔猎乎?祖第五琦、刘晏之术
者,因其人惜廉隅,畏鞭笞,易于弋取,而见为无尽之藏。竭三吴以奉西北,而
西北坐食之;三吴之人不给饣粥之食,抑待哺于上游,而上游无三年之积,一
罹水旱,死徙相望。乃西北蒙坐食之休,而民抑不为之加富者,岂徒天道之亏盈
哉?坐食而骄,骄而佚,月倍三釜之餐,土无再易之力,陂堰不修,桑蚕不事,
举先王尽力沟洫之良田,听命于旱蝗而不思捍救,仍饥相迫,则夫削妻骸,弟烹
兄肉,其强者弯弓驰马以杀夺行旅,而犹睥睨东南,妒劳人之采剥蟹也。谁使
之然,非偏困东南以骄西北者纵之而谁咎邪?骄之使横,佚之使惰,贪欲可遂,
则笑傲以忘所自来;供亿不遑,则忮忿而狂兴以逞。其野人恶舌喑恶,以胁羸
懦之驯民;其士大夫气涌胆张,恫喝以凌衣冠之雅士。于是国家无事,则依中涓、
附戚里而不惜廉隅;天下有虞,则降盗贼、戴夷狄而不知君父;何一而非坐食东
南者之教猱豢虎,以使农非农、士非士,日渐月靡,俾波逝而无回澜哉?
冀土者,唐尧勤俭之馀泽也;三河者,商家六百载奠安之乐土也;长安者,
周、汉之所久安而长治也。生于此遂,教于此敷,一移其储亻待之权于江介,而
中原几为无实之土。第五琦不得已而偶用之,害遂延于千载。秉国之均,不平谓
何。非均平方正之君子,以大公宰六合,未易以齐五方而绥四海。邵康节犹抑南
以伸北,亦不审民情天化之变矣。
【四】
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乃可以为天子之大臣。易曰:“其亡!其亡!系
于苞桑。”九四捍御之功,不如上九之豫防,足以倾否,九五之不亡,上九系之
也,李长源当之矣。
其与肃宗议功臣之赏,勿以官而以封邑,故贼平而无挟功以逼上之大臣,此
之谓保邦于未危。不然,则如刘裕之诛桓玄、李克用之驱黄巢,社稷随之以倾矣。
其谏肃宗以元帅授广平、勿授建宁也,故国储定而人心一。全二王兄弟之恩,
息骨肉猜疑之衅,此之谓制治于未乱。不然,则且如太宗宫门流血之惨,玄宗、
太平构祸之危,家国交受其伤矣。
太原之起,秦王谋定而乃以告:韦氏之诛,临淄不告相王而行;非适非长而
独建大功,变起宫庭,高祖、睿宗亦无如之何也,非君父之舍适长而授庶少以权
也。使肃宗以元帅授建宁,则业受命于己矣,是他日之争端,肃宗自启之也。乃
肃宗之欲命建宁,非有私宠之情,以建宁英果之姿,成功较易,则为当日平贼计
者,固得命帅之宜,廷臣自以为允。乃长源于图功之始,豫计未有之隙,早涂
以泯其迹,决之一言,而乱萌永塞,所贵于天子之有大臣者,唯此而已矣。事已
舛,祸已生,始持正以争于后,则虽以身殉,国家不蒙其佑,奚足赖哉?
且夫逆贼有必亡之势,诸将有克敌之能,广平虽才让建宁,亦非深宫豢养无
所识知者也。假元子之宠灵,为将士先,自可制贼之死命,无待建宁而始胜其任,
长源知之审矣。广平为帅,两京旋复,亦非拘名义以隳大功。知深虑远,与道相
扶,仁人之言其利溥,此之谓也。故曰必如是而后可以为天子大臣也。
【五】
借援夷狄,导之以蹂中国,因使乘以窃据,其为失策无疑也。然而有异焉者,
情事殊,而祸之浅深亦别焉。
唐高祖知突厥之不可用,特以孤梁师都、刘武周之党,不得已从刘文静之策,
而所借者仅五百骑,未尝假以破敌也,故乍屈而终伸。渭上之役,太宗能以数骑
却之,突厥知我之强而无可挟以逞也,故其祸尤轻。
石敬瑭妄干大位,甘心臣虏,以逞其欲,破灭后唐者,皆契丹之力也;受其
册命,为附庸之天子,与宋之借金亡辽、借元亡金,胥仰鼻息于匪类,以分其濡
沫,则役已操我之存亡生死而唯其吞吸者也,故其祸尤重。
肃宗用朔方之众以讨贼收京,乃唯恐不胜,使仆固怀恩请援回纥,因胁西域
城郭诸国,征兵入助,而原野为之蹂践;读杜甫拟绝天骄、花门萧瑟之诗,其乱
大防而虐生民,祸亦棘矣。嗣是而连吐蕃以入寇,天子为之出奔,害几不救。然
收京之役,回纥无血战之功,一皆郭汾阳之独力,唐固未尝全恃回纥,屈身割地
以待命也。则愈于敬瑭远矣,有自立者存也。
夷考其时,西京被陷,而禄山留雒,不敢入关,孙孝哲、安守忠、李归仁、
张通儒、田乾真之流,日夜纵酒宣淫而无战志,索民财,人皆怨愤,首以望王
师,薛景仟破贼于扶风,京西之威已振,畿内豪杰杀贼应官兵者四起,肃宗既拥
朔方之众,兼收河西、安西之旅,以临欲溃之贼,复何所藉于回纥而后敢东向哉?
此其故有二,皆情势之穷,虑不能及于远大也。
其一,自天宝以来,边兵外强,所可与幽、燕、河北并峙者,唯王忠嗣之在
朔方耳。玄宗自削其辅,夺忠嗣而废之,奉忠嗣之余威收拾西陲者,哥舒翰也。
翰为禄山屈而称病闲居,朔方之势已不振,既且尽撤之以守潼关,而陷没于贼。
郭、李虽分节钺,兵备已枵,同罗叛归,又扼项背以掣东下之肘,故郭、李志虽
坚,名虽盛,而军孤且弱,不足压贼势于未灰。陈涛之败,继以清渠,不得专咎
房而谓汾阳之所向无前也。推其致弱之繇,玄宗失计于前,肃宗不能遽振于后,
积弱乍兴,不得不资回纥以壮士气而夺贼胆,其势然也。
其一,肃宗已至凤翔,诸军大集,李泌欲分安西、西域之兵并塞以取幽、燕,
使其计行,则终唐之世,河北跋扈之祸永消;而肃宗不从,急用回纥疾收长安者,
以居功固位不能稍待也。其言曰:“切于晨昏之恋,不能久待,”徒饰说耳。南
内幽居,父几死于宦竖之手,犹曰功在社稷,晨昏之语,将谁欺乎?盖其时上皇
在蜀,人心犹戴故君,诸王分节制之命,玄宗且无固志,永王已有琅邪东渡之
雄心矣。肃宗若无疾复西京之大勋,孤处西隅,与天下县隔,海岱、江淮、荆楚、
三巴分峙而起,高材捷足,先收平贼之功,区区适长之名,未足以弹压天下也。
故唯恐功不速收,而日暮倒行,屈媚回纥,纵其蹂践,但使奏效祟朝,奚遑他恤
哉?决遣敦煌王以为质而受辱于虏帐,其情然也。
乃以势言之,朔方之军虽弱,贼亦散处而势分,统诸军向长安者凡十五万,
回纥六千耳,卒之力战以破贼者,非回纥也,固愈于石敬瑭之全恃契丹,童贯、
孟珙之仅随虏后也,故回纥弗敢睥睨而乘之以夺中国。唯其情之已私,则奉回纥
以制人,与高祖之假突厥而实不用者殊。是以原野受其荼毒,而仆固怀恩且挟之
以入为寇难,非汾阳威信之能服疆夷,唐亦强矣。
故用夷者,未有免于祸者,用之有重轻,而祸有深浅耳。推其本原,刘文静
实为厉阶,仅免于危亡,且为愚夫取灭之嚆矢,不亦悲乎!
【六】
“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但言敬也,则以臣之事君者事父焉可矣。乃抑
曰“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爱同于母,奚徒道之必尽,抑亦志之必从,饮食
男女,非所得闲也,岂容以事君者事父乎?责难于君,敬之大者也;责善贼恩,
伤爱之尤者也;至于此,则以臣之事君者事父,陷于不孝,以伤天性,辱死及身
而不足以赎其愆矣。
均一事也,君父有过,臣谏之,则纳者十之三四也;虽不纳,而不施以刑杀
者十之五六也;遇暴君而见戮见杀,十之一二耳,抑虽死而终不失其忠。子则不
然,子谏而父纳,自非至仁大圣,百不得一焉;况乎宠妾媚子,君所溺爱,位相
逼,势相妨,情相夺,岂人子所能施其檠括乎?申生以君安骊姬之故,不忍辩而
死,君德失,宗社危,而以不忍君失其宠嬖之情,任其煽惑,死无言;臣而若
此,则非臣也,臣以责难为敬者也。子之事父,爱敬并行,而敬繇爱起,床第之
欢,私昵之癖,父安而不得不安之,忍以臣道自居哉?非徒祸之及己而陷父以不
慈也,言焉而未有听焉者也,争焉而未有能胜焉者也,徒为无益以召死亡,庸讵
非一朝之忿乎?
肃宗方在军中,而张良娣以护庇见嬖,党于李辅国以乱政,李长源恶之,建
宁王亻炎亦恶之。呜呼!良娣虽不可容,岂亻炎之所得恶者邪?长源秉臣道之正
以匡君,亻炎违子道之常以逆父,故肃宗虽惑良娣,辅国虽伏机械以求害长源,
而终保全恩礼,悠然以去;于亻炎则发蒙振落挤之死,而肃宗不生<疒鬼>木之悲;
其道异,其情殊,其得失不同,而其祸福亦别,岂有爽与?
小弁之怨,所以不害乎为君子者,幽王无忠直拂弼之臣,而平王之傅亦徒讼
己诬,不斥褒姒之恶也。当此之时,肃宗任长源以腹心,长源业不恤良娣之怨以
与争成败,则亻炎授规正之责于长源,而可平情以静听;乃欲杀良娣以为长源效,
不已亻真乎?相激而陷父以杀子之大恶,自贻之矣。
所惜者,长源于亻炎投分不浅,而不能固谏亻炎以安人子之职,亻炎死,乃
追悔而力止广平之忿怒,至于他日涕泣以讼亻炎之冤,亦已晚矣。岂亻炎之刚愎,
不可与深言邪。不然,则长源善处人父子兄弟之,功屡著矣,而徒于亻炎失之,
抑又何也?
【七】
肃宗表请上皇,自求还东宫修人子之职,虽其饰词,亦子道之常耳,而李长
源料玄宗之弗然,果徨不进,得群臣就养之表,而后欣然就道,抑何至于此
哉?言之必如其事也,事之必如其心也,君子之以立诚而动物,无有不然者也。
然有时乎以交天下之人,犹出之以逊让,饰之以文词,抑以昭雍容谦挹之度,而
远直情径行草野倨侮之恶,君臣朋友宾主之闲,盖亦择其可用而用之矣。独至于
父子之际,固无所容此也。幼而哺以乳,未尝让乳也;长而食以食,未尝让食也;
壮而授以室,未尝让室也;天性自然之爱,不忍欺也。可欲者欲之,可得者得之,
以诚请,以诚受,天子虽尊,天下虽大,亦将彻之卮酒豆肉而已矣,父犹父也,
子犹子也,夺之非怨,予之非恩,父母而宾客之,岂复有人之心哉?
肃宗自立于灵武,其不道固矣,天下不可欺,而尤不可自欺其心,以上欺其
父。伪为辞让以告天下,人亦孰与谅之?乃于拜表奉迎之日,悲欢交集之顷,为
饰说以告父,此何心邪,贼未破,京未收,寸功不见于社稷,则居大位而不疑;
已破贼收京,饮至论功,正南面之尊,乃曰退就东宫,归大位于已称上皇之老父
乎?肃宗之为此也,探玄宗失位怏悒之情而制之也。若曰吾非不欲避位,而天命
已去,人心已解,父且不能含羞拂众以复贪大宝,折服其不平之气,而使箝口戢
志以无敢复他也。呜呼!天理灭,人心绝矣。
玄宗固曰彼已自立而复为此辞者,不以父待我,而以相敌之情相制,心叵测
矣。司马懿称病以谢曹爽,唐高祖输款以推李密,其后竟如之何也,尚能忘忧以
安寝食哉?不孝之大者,莫甚于匿情以相胁,故自立之罪可原,而请就东宫之恶
不可<辶官>。非邺侯之善处,则南宫禁锢,不待他日,且使自毙于成都,恶尤烈
于卫辄矣。群臣表至,玄宗乃曰:“今日为天子父乃贵。”所以明其不复愿为天
子而自保其馀年也,悲哉!
【八】
张巡捐生殉国,血战以保障江、淮,其忠烈功绩,固出颜杲卿、李澄之上,
尤非张介然之流所可企望,贼平,廷议褒录,议者以食人而欲诎之,国家崇节报
功,自有恒典,诎之者非也,议者为已苛矣。虽然,其食人也,不谓之不仁也不
可。
李翰为之辩曰:“损数百人以全天下。”损者,不恤其死则可矣,使之致死
则可矣,杀之、脔之、而吞之,岂损之谓乎?夫人之不忍食人也,不待求之理
而始知其不可也,固闻言而心悸,遥想而神惊矣。于此而忍焉,则必非人而后可。
巡抑幸而城陷身死,与所食者而俱亡耳;如使食人之后,救且至,城且全,论功
行赏,尊位重禄不得而辞,紫衣金佩,赫奕显荣,于斯时也,念筋噬骨之惨,
又将何地以自容哉?
守孤城,绝外救,粮尽而馁,君子于此,唯一死而志事毕矣。臣之于君,子
之于父,所自致者,至于死而蔑以加矣。过此者,则愆尤之府矣,适以贼仁戕义
而已矣。无论城之存亡也,无论身之生死也,所必不可者,人相食也。汉末饿贼
起而祸始萌,隋末朱粲起而祸乃烈;然事出盗贼,有人心者皆恶之而不忍效。忠
臣烈士亦驯习以为故常,则后世之贪功幸赏者且以为师,而恶流万世,哀哉!若
张巡者,唐室之所可褒,而君子之所不忍言也。李翰逞游辞以导狂澜,吾滋惧矣。
【九】
史思明降而复叛,肃宗使乌承恩阴图之,而给阿史那承庆铁券以离其党,事
觉而速其反,谋之不臧,祗以速乱。虽然,乱自速耳,即弗然,而思明岂悔过自
新、终于臣服者哉?张镐之策,李光弼之请,非过计也。安庆绪欲图思明,耿仁
智、乌承乘其危疑而诱之以降,于时庆绪孤保邺城,不亡如线,思明既其图
己,抑料其必亡,姑为自全之计,持两端以观衅,其不可恃也,亦较著矣。庆绪
之心既非不可解之仇,无难数易;而唐室君臣复东京而志已满,回纥归,子仪弱,
威力不足以及河朔,明矣。思明何所惮、复何所歆,而已张之爪距弭耳受柙乎?
旷岁无北伐之师,思明目已无唐矣,不反何待焉?
讨贼易,平乱难;诱贼降己易,受贼之降难;能受降者,必其力足以歼贼,
而姑容其归顺者也。威不足制,德不足怀,贼以降饵己,己以受降饵贼,方降之
日,即其养余力以决起于一旦者也。非高位厚禄、温言重赐之所能抚也,非输粟
辇金、安插屯聚之所能戢也,非深谋秘计、分兵散党之所能制也,诚视吾所以致
其降者何如耳。重兵以临之,屡挫而夺其魄,如诸葛公之于孟获,岳鹏举之于群
盗,而后可开以自新之路,而不萌反复之心。故肃宗之失,在不听邺侯之策,并
塞以攻幽、燕,使诸贼失可据之穴,魂销于奔窜,而后受其归命之忱,薄录其将,
解散其兵,乃可以受降而永绥其乱。失此不图,遽欲挽狂澜以归壑,庸可得哉?
邺侯去国,兵无谋主,郭、李之威,尽于一战,思明再叛,河北终不归唐,
非但乌承恩之谋浅、李光弼之计左也。梁武之威,不足以压侯景;唐肃之威,不
足以制思明;养寇与激乱,均为失策,张镐虽能先知,亦将如之何也!向令承恩
之计行,与承庆共斩思明,而承庆、承恩又一思明矣。数叛之人,不保其继,愈
疑愈纷,愈防愈溃,河决而塞之,痈溃而敛之,其亡速矣。
【一○】
将与兵必相得也,兵不宜其将,非弱则讧。唐节度使死,因察军中所欲立者
授之,亦未为过也。其事自肃宗以平卢授侯希逸始。于是唐权下移,终其世于乱,
而国以亡。盖人君之心,有可洞然昭示使天下共见者,虽雄猜如曹孟德,而亦无
所隐。有藏之密、虑之熟,决于一旦而天下莫测者,虽孔子之堕后阝、费,亦未
尝示人以欲堕之志。非疑于人,信之在己者深也。
唐之中叶,节度使各有其兵,而非天子所能左右,其势成矣。察三军之志,
立其所愿戴者,使军效于将,将效于国,亦不容已之势也。非可以汉高旦驰入营
夺韩信、张耳之军行焉者也。惟然,而此意可使将与兵知之乎?军有帅,有偏裨,
帅死而偏裨之可任与否,非不可以豫知者也。其为忠、为逆、为智、为愚、为宽、
为严,天子与大臣辨之审而虑之早,则帅一死而赫然以军中所欲奉之主授以节钺,
而不待其陈请。则帅既感其特恩,兵亦服其夙断。既惮其明见万里之威,复怀其
实获我心之德。虽有桀骜,敢生携贰乎?天下止此数镇,镇之偏裨止此数人,天
子大臣曾不察其可否,而待迫以询之群小邪?刘后主之ウ也,犹能使李福问帅于
诸葛方病之日;若祭遵、来歙死于仓卒,而兵柄有归,尤先事以防不测,其计定
矣。恶有县三军之任,摇摇不知所付,帅死而后就军中以谋用舍哉?又况所遣者
奄人,贿赂行,威权替,李怀玉得逞其奸,而唐无天子,养乱以垂亡,寄生之君,
尸禄之相,不足与有为久矣。将有材而不能知,军有情而不能得,浸使不问,军
中自为予夺,其召乱尤速也。操大权者,非一旦之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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