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论:开在俗世废墟之上的爱情昙花——读王红英小说《一飞而过》
(2021-12-30 19: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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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凌山西河津省级文学期刊文学评论赵爱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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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论:开在俗世废墟之上的爱情昙花——读王红英小说《一飞而过》发表于《河东文学》2014年第二期
王红英发表在《龙门》杂志(第3、4期合刊)上的小说《一飞而过》,像北方冬日雾霾的天空里飘过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让我眼前一亮。这个小说不论从叙述方式的人称转换,还是语言形式的经典借鉴,王红英都有大胆的突破,最重要的是她从一个切面写出了被世俗意义所不齿的二奶纯粹的爱情,挑战了传统的道德观,却又深深地打动了人。不过,这个小说的价值不仅仅在于此吧。
一、在写作手法上,作者将中国古典诗词与西方意识流相融合,中西结合,塑造人物特质。
王红英是我的同城文友,认识她源自2007年11月我们一起到省作协举办的作家高研班学习,那时候她还没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创作。我们同居一室,她表达自己想上大学学习中文的愿望。那时我们年近不惑,孩子升了初中,我觉得那只是一个文学中年人随口说说的想法而已,买一些中文书籍读读还可以。我没想到的是,她一两年之后,居然真的进了一所本科院校的中文系,全日制读书去了。当时,她的儿子在我所带的初三毕业班上学。时下,不少家长放下工作为孩子陪读,而她正好相反,我从心底佩服她的决断力和行动力。她之后的文学创作成绩充分说明,她当时的决定和行动是值得的正确的。她毕业后,不止一次地说她在学校里系统学习了古典文学之后,对于文友创作的诗词有了鉴赏能力,而且也有兴趣阅读西方的先锋小说。从她的小说里,就可以看出她这些年勤奋学习厚积薄发的态势。在《一飞而过》这个小说里,有古典的意境、内敛气息,也有充满西方意识流的信马由缰和恣意泼辣。
小说里“宿昔”的这个名字源自古代晋人所作的《子夜歌》:“昔宿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一个男子在路上等到爱慕的女子,赞她容色艳丽,满路遗香。男子说,你一来路上都芬芳了,女子又欢喜又妥当地回答:“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她对情郎撒娇:“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意思是说,你离去以后,我无心梳洗,就这样的潦草而过,你看到我这样子会不会心疼?在小说里,宿昔的一出场,就置身在一个古典的意境之中,古藤、老树、鸦鸣、汾桥、汾水……这一切依稀是梦,恍惚是亡。没了父亲,“大风兮凉飒飒,长天兮疏雨蒙蒙”。王红英塑造了一个痛失父爱古典的忧郁的女孩儿。这为她之后为爱痴情、积郁成疾埋下了心理之根。
小说里“我”老婆那段,每天用标点符号都插不进脚的话:“你说说我在这个家算什么啊不让我看他的银行存折不让我看他的手机内容我只好像一个雇来的保姆在家里做饭洗衣服我是这个家什么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了让他在外面穿得名牌有脸有面我花光了我的钱为他买衣服买手表买领带买鞋子我没钱给自己买只好穿着二年前的衣服他还不高兴说我乱花钱别人的老婆都是老公养着的花着老公的钱给自己买首饰披金戴银在人前显摆我脖子上手上脚上你看看有什么只有一我花了2块钱从地摊上拣来的便宜货你说说我在这个家算什么啊。”这段话的写作技法借鉴了英国现代意识流小说大师詹姆斯·乔伊斯的小说《尤利西斯》。在描写布鲁姆的妻子莫莉凌晨两点一刻的心理活动时,乔伊斯用了长达40多页的篇幅,不分段落没任何标点符号,记述莫莉如江水般滔滔不绝的意识流。王红英巧妙运用了乔伊斯经典的意识流内心独白艺术,将一个追名逐利的泼辣的抱怨的老婆形象跃然纸上,难怪结婚只有七个月就利索地抛家跟人跑了,后来“我”开酒店挣到钱了,她被人骗了,又通过杰带话给“我”要回来。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但是“我”老婆看我发了就能拉下脸面要回来。
也就是说,作者在小说里有中国味有西方味并非在拼接模仿有意玩时髦花里胡哨装门面,而是为塑造人物完满艺术形象服务的。
二、小说揭示了俗世之中婚姻家庭的利益平衡与追寻纯粹爱情的精神悖论。
小说文本的叙述者“我”——一个因为懒散不懂风情,物质困顿(AA制、不能满足老婆基本花销)以及过于自尊自由(不让老婆私自看他银行存折和手机内容)的男人,老婆无法忍受“我”顽固的行为习惯,结婚只有七个月就跟着别人跑了。“我”对老婆是有爱情的,不然不会娶她。可是,随着“我”结了婚的老婆,每天用标点符号都插不进脚的话表达对“我”的不满,希望“我”挣大钱,让她过上想过的生活,这个时候,“我”的婚姻里,除了挣钱的话题与没完没了的抱怨与不得不背负的责任,已经难以感受到当初纯粹的爱情。而小说里那个像影子一样来无踪去无影的四十岁的已婚男人,正是婚姻之中所有的“我”(已婚男人)的一个精神幻影。他和小说文本的另外一个叙述者,那个失去父亲无所依的宿昔(这个名字是从诗词里虚构的)相爱。每天晚上呆到12点就必然回家。即便再难分难舍,一个有家的男人终究属于他的家庭,尤其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更是如此。
已婚男人与宿昔的爱情只能开放在俗世的家庭废墟之上,当危及到家庭或者前程利益时,男人选择了给宿昔一大笔钱。然后消失得没有踪迹,不给自己留下一丁点的瓜葛。
三、小说撕开密不通风的道德屋顶,给爱情留出一角飞翔的天空。
小说里的另外一个男人是“我”的大学室友杰,有爱心有责任感,关注农村留守儿童生存状况,在为写一篇留守儿童的小说到山区搜集素材。遥远的山路,漏雨的教室……杰将写有爱心账号的纸片递给“我”,希望我和更多的人爱心传递。在一个冷夜,“我”看望宿昔,听她讲述后来的故事。在“我”掏烟的时候,杰给的爱心账号纸片掉了出来,被她捡起。她听了留守儿童的故事,问道:“往这个账号上打钱,学校就可以收到吗?”这个女人,曾经在杰的眼里,是不齿的,杰听了“我”讲述的她和一个已婚男人的爱情故事,一脸不屑地说:“不过一个二奶的故事,时下社会多呢,有什么可同情的。”当她在割腕自杀之前,以宿昔之名把家里的钱全打到爱心卡,她留有遗言希望“我”监管这笔钱的使用。当杰听说学校最大的一笔捐款来自这个他认为不值得同情的人,半天没说话。而那个调酒师海,一直暗恋着叫宿昔的女孩,女孩为爱而死,让海伤心难过。在女孩之死的影响下,海执意要走。“我”把酒吧挣的钱以“一飞而过”之名全部打入爱心账号。至此,那个宿昔终于穿越道德的屋顶,自由飞翔。
当金钱和名利“一飞而过”,爱情羽化成蝶,越过俗世飞向自由之境。此时的爱情已经升华为一种具有普世价值的人间大爱。这正是小说最打动人心的地方。让人突然对原本不伦的爱情生出宽容之心和敬畏之心。
总的来说,《一飞而过》是王红英在小说创作上的突破,她勇于挑战自我,敢于创新。塑造人物有内心的维度,有精神追问,我们如何看待宿昔的爱情?“文学所要表达的,正是这种个体的真理。这种个体真理,常常是少数、异端、偏僻、锐利的。文学不仅是为可能的现实作证,它也试图把一种不可能变成可能。通过不断的质询,存在由此获得意义。苏格拉底说,没有经过追问的人生不值得过,确实,如果没有经过追问、省思,人生就完全处于混沌、茫然的状态,是低质量的。”
当然,从我个人有限的认知来看,这个小说的精神格局还有一定的局限。
首先,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宿昔最后为情自杀多少有一些牵强。在第7节,宿昔说我只知道他爱我,就已足够,没有他的时间里我会看书,我会想他,有他的时间里,我会快乐。已经满足。由于宿昔能对同已婚男人的关系有如此通达的认识,所以男人的离开不足以导致宿昔自杀。如果写自杀,应该更多是从她痛失父亲的抑郁情绪发展而来的抑郁症所导致,毕竟,面对顽固的心理疾患,宿昔还是脆弱的(抑郁症的死亡率超过交通等意外伤害造成的死亡,位居第二位)。小说里,对于抑郁行为表现的铺排并不充分。
第二,宿昔自杀使得小说的精神出口大打折扣。作者选择在她自杀前将所有的钱打入爱心账号,我在前面提到这升华了我们对于宿昔爱情的宽容与敬畏。但我认为,宿昔关注留守儿童,其实她已经打开了一个重新找到活着的意义和价值的更加广阔的人生空间,可是作者选择让宿昔自杀了,这就使得这个小说《一飞而过》的精神出口大打折扣,我感觉小说本来的起点很高(从题目可以看出),但宿昔的自杀使得小说从飞翔的角度陡然坠地,让我遗憾地发出一声叹息。在我们普遍的价值观中,好像总是在一个人患病落难或者死亡时,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怜悯和尊重。这也许是作者安排宿昔自杀的意图。其实,当一个人在最低潮最无力时,如果她(他)一旦发现比自己更弱的,人性的本能——善良会激发她(他)的存在感和价值感,她(他)会因了被他人需要而活下去。
记得阅读艾丽丝•门罗的《空间》,小说主人公多丽因为一段平常的交往,引来丈夫的无端猜疑和残忍报复(丈夫杀害了三个亲生孩子,他自己也精神分裂了)。巨大刺激和痛苦使多丽行尸走肉似地活着。同样饱受煎熬的丈夫在有关异度空间的冥想之中获得了解脱。女主人公受到启发,个体意识有所觉醒。后来在一场车祸中,她帮助挽救了一名还未成年的年轻司机的生命,在将一己之爱投射于外的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的异度空间,摆脱了依附,实现了真正的自我救赎。诚然,我们不能够把获得诺奖的作品与同城的正在起步阶段的小说创作者相比较,但是高起点的学习永远都是我们创作的方向。
第三,我以为,小说《一飞而过》的主旨并非爱情,而是人生的救赎,是一个放下名利追求普世大爱的人生价值探索之旅。小说的题目“一飞而过”,“我”放下名利转身公益,这是“我”对于失败婚姻的的救赎,宿昔把所有的钱打入爱心账号,这是宿昔对于失去的爱情的救赎,杰关注留守儿童,是作者从一开始就埋在小说里的人生救赎的精神走向和途径,那是一种普世大爱,是各种爱最终的归宿。从小说的安排来看,作者王红英有着高屋建瓴的构建小说格局的意识,她具有探寻小说价值的自觉性。作者的叙述已经暗示出爱情、婚姻不是人生的全部,小说用杰的存在隐喻人活着还有更重要的价值和意义。但是最后把这一切归于爱情,弱化与消解了小说的主旨,使得一场在黑暗崎岖的小径苦苦挣扎的精神探索,马上就要找到出口洞见光亮的时候,却突然拐了个弯,虽然也是一个出口,但不是最有意义的出口。
注:
摘自谢有顺《内在的人》。
艾丽丝•门罗(AliceMunro,1931—),加拿大短篇小说作家,曾三次荣获加拿大最高文学奖项——总督奖,并在2009年被授予布克国际文学奖。20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作者简介:赵爱玲,笔名,艾凌。女。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留点空白留点想像》(作家出版社)。评论、诗歌、散文、小说作品散见《中篇小说选刊》《阳光》《散文诗》《山西文学》《黄河》《都市》《山西作家》《西部作家》《湛江文学》等杂志。荣获“第六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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