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白成为小白
——写给热爱诗歌的小白
文/赵爱玲
“这种野生的植物,用尖利的刺芒维护着生存的权力,深埋的根茎,穿越厚厚的黄土,吸取有限的水份,在人们不断的砍伐下顽强地蕴育新生的嫩芽,伸展弱小的枝叶,在孤寂的荒垣,在漫漫黄沙间,静静挺立。”
——摘自小白散文《酸枣树》
1
小白(学名赵好玲,笔名零凌),是我的四妹的乳名。小白和三妹是双胞胎,因为出生一段时间还没有名字,老奶奶根据她们的肤色随口说:“三女黑点就叫小黑,四女就叫小白吧!”
母亲的奶水严重不足,勉强只够一个婴孩压饥,无奈之下,母亲用米粉、藕粉、土豆粉喂养她们,小黑逮住勺子就咕嘟咕嘟地喝,可是小白即便是饿得哇哇哭,也是非母乳不吃。出生三个月,好养的小黑被老奶奶抱去抚育,小白则独自享用了母亲的乳汁。用母亲的话说,小白体质弱,比小黑娇气。小白三天两头感冒发烧,夏天热了她出痱子,稍微凉了她出风疙瘩,母亲背着她到处求医问药。有户人家想抱养她们之中的一个,母亲说,还是抱小黑吧,小白娇弱,我不放心。被抱的当日,母亲反悔,小黑小白有幸未被拆散。
长大了的小白,白皙柔弱。但是她有很强的动手能力。很小的时候,她就会自己梳小辫子,洗衣服……她喜欢花草鸟兽,喜欢做各种小实验。那时候,我又有了两个妹妹。大人忙于庄稼活计,我们就像田野的小草,顺着天气自然生长。父母也从不过问我们的学习,吃过饭,该上学的上学该玩的玩。
我比小白大四岁,是大姐。小时候,我和她之间好象前世有仇恨似的,动不动我就找她的茬,向她挑衅。她自然不是我的对手,每次她都哀求我:“姐姐,你的童话已经被我撕没了,你打我骂我也没用啊……”也怪自己不懂事,一听她这样说,我就越发生气,揪着她打,她却不还手……事情是这样的,我花费半年时间写的长篇童话故事《猴子和兔子的故事》(七、八万字),放在箱底珍藏,有一天,我无意之中发现我的书稿被她裁剪成小本子使用了,当我发疯般地夺过来时,已经只剩下残缺的几页了。从此,我看见她就像见了敌人。现在想来,当时我真的很傻,小白,对不起,是姐姐没肚量。
小学毕业的暑假,小白和一帮辍学的女孩子溺在一起,一整天不回家。几乎每天都要爷爷、妈妈到处找才回来。上了初中,因为学不进英语,她开始逃学。家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逃学多日。爷爷反复送她去了三次学校,每次都是爷爷还没回家,她早已经溜回了家。无奈之下,家人默许了她辍学。那时候,她十三岁。家人为了让她重新返回学校,就故意让她跟着大人整天在土地里忙活,故意把重活累活给她。只要她主动喊累,家人就会有借口让她去学校。正值掰玉米的时节,她背着篓筐在玉米地里一个一个地使劲掰,因为不懂得用力,掰不动她就用牙齿咬……交错的玉米叶子划向白嫩的她,脸上胳膊上到处都是细长的划痕,一出汗就生疼……爷爷见她疼得咧嘴,就问她:“小白,不去上学,那你一辈子就是做庄稼了,你受不了就回学校去?”小白坚决地说:“不悔,我高兴做庄稼!”爷爷再问:“以后你姐姐妹妹们出息了,你不眼热不后悔?”小白说:“不悔!”(如今,她为生存颠簸流离于不同的城市,把满腹的后悔压在心里倾注在孩子身上。)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农村家家户户几乎都养着猪、牛,除了农活,小白每天都和伙伴们到几里外的河滩割草。篓筐塞得铁实,然后用高草竖插在篓筐顶部周围,中间再塞满草,这样一筐草就相等于他人的一筐半草。回家的时候,小白总是歇歇走走,一个人起不来,总要伙伴们帮忙抬箩筐。伙伴们都笑她,傻呀,塞那么实,背起来累,塞虚些,轻松。小白抹把汗说:“我家两头牛,吃草多!”那天,我放星期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了她。她正坐在石头上歇息,我赶忙下车,努力要把篓筐放在自行车后座。可是草筐像有千斤重,任凭我怎么搬它也纹丝不动。小白笑笑,伸出双手说,姐,还是我来。我说,一起来!就在那一刻,她的一双手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目光,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粗粗的关节,指甲和手指被草汁染成墨绿色,手指上是一道道的割痕,新旧结痂的疤痕……小白可是我们家生来最娇弱白嫩的公主啊……
就是这双粗糙的手,在烈日酷暑之下,在漫漫黄沙中,在泥土杂草里,在锅台灶间,用平淡的心境,痴迷诗歌,从小女孩到中年,孤独歌吟至今……
2
小白最初的写作是诗歌。谈起写诗歌,小白说缘于我随手放在家里的一个特殊日记本——《青春诗历》。
我有写日记的习惯,高三的时候,无意中在校门口的地摊上买了本《青春诗历》,我当时并不喜欢也不懂得诗歌,之所以买它是因为这本装祯精美诗历可以做日记本。红色的板制封面,每天有一首自由体诗歌,诗歌的背面,上有日历下有日记空白页面。我的日记比较长,不到两个月就写满了诗历,至于其中的诗歌我并没有多少印象。
没想到,这本诗历被小白翻出来,居然成为她枯燥生活的珍宝,从此改变了她的精神生活。上世纪80年代末期,在我的家乡,电视还很稀有,农闲之余,同村的小伙伴们喜欢到村委会的电视房看电视剧。那时候,我的二妹喜欢阅读和写诗歌,逢集的日子,她和小白卖完大蒜,就带着小白去书店买一些杂志或者诗歌,比如《青年文摘》、《读者文摘》《女友》,席慕容和汪国真的诗歌……也许是环境影响人,当初对学习不感兴趣的小白也喜欢上了阅读。二妹喜欢席慕容和汪国真的诗歌,小白更喜欢《青春诗历》,读了第一首诗歌之后,她就迷上了诗。她最烦分段落和标点符号了,她感慨地说原来文学还有这样自由的文体,原来诗歌可以这样自由地抒发心情……
小白刚开始并没有想到要写诗歌,只是喜欢读诗歌。她因为喜欢得不得了,反复读反复体味,居然在一个月内把365首诗歌背得烂熟。烧火做饭的时候,她对着炉火读诗歌;洗衣服的时候,她对着溪水背诗歌;锄地的时候,她对着麦苗诵诗歌……母亲说:“小白,你把这功夫用在学习上,还有啥学不会?”说归说,母亲心里高兴,她知道她的两个女儿(二女、四女)虽然不上学了,可是书没离过手。别人的闺女有空打牌看电视,她的女儿在读书写诗,别人的闺女有钱就买穿戴,她的女儿全都买了杂志和诗集。母亲最心疼的就是二女和四女这俩闺女,那四个都在上学,二女和四女俩闺女在家可出死力了……
小白的诗歌基本都是“口占”,有了灵感先是出口成诗,然后快速记下。
记得一个夏天的夜晚,我们姐妹六个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聊天。小白忽然来了诗兴,随口吟诗:
夏 夜
指甲盖般的星空
让我想起萤火虫
在夏夜闪烁
村头的古槐树下
摇动的蒲扇
引来缕缕凉风
奶奶那十万八千里的故事
把我的心路弯曲
如水的月光下
蛐蛐低吟
唤起我甜蜜的梦
(小白十三岁的诗歌)
那天没电,她从黑暗之中摸索着起来,到房间点亮灯火,找来纸笔飞快记下她的诗歌。那一年,她写了200百多首诗歌。她的枕边有本我们小时候使用过的破损的新华字典,不会写的字,她坚持自己查找,从不问人,她说这样印象深刻。
在小小的乡村,幸好小白有她的二姐(我的二妹)的陪伴呵护,她们每天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后,享受诗歌带给她们的快乐和激情,她们趴在床头读诗歌写诗歌讨论诗歌,有时候还会因为表达方式不同而发生激烈的争执。在80年代中期,物质还不宽裕的山区小村,没有几人能够理解这样一对忘记疲惫忘记烦恼忘记窘困的花季姐妹对诗歌的痴迷(写到这里,作为亲历者,我的眼睛湿润了,不能自已),她们像贫瘠荒野的酸枣树,相互依偎,寂寞挺立。
诗歌是她们的宣泄,也是快乐:
山孩子/手拿针/星星点点/缝一片希望/一段感情/一种境界/一种诗意
山孩子/汗衫一甩/肩负一根沉沉的绳索/咬牙登向坡顶
山孩子/扶犁拖耙/一片深情/一支歌谣/一种永恒
……
——摘自小白十四岁诗歌《山孩子》
《 醒》
收集了所有的日子
来摆弄生活
五味汤下肚
直到
透明的液体从血管输入
灵魂得到进一步洗涤
——小白十四岁诗歌
有时候,小白读了杂志,对一些故事有感而发,也会用诗歌的形式来表达:
《结局》
泪落了
再也没有收回来
第二年,在落泪的地方
长了株苗带咸味
还开了花
后来花落了
也没结籽
《憎》
整整一个夏季
泪水把罐积得满满
不知怎么
泪结了冰
罐也破了
——小白十四岁诗歌
以上例举的是小白最初的诗歌。翻阅她十四岁的诗歌,我们无需用诗人的水准去品评遣词造句,无需用挑剔的眼光去审视一个十四岁孩子用文字表达的淋漓快意。
1997年,我把小白这些随手写在练习纸背面上的即兴诗歌,收集整理起来,将其与二妹的诗歌合出了一本诗集《雨天的故事》,现在看来虽然简陋粗拙,但是我很欣慰我能够为她们做这些事情。我不想让这些记录她们成长足迹的诗歌如我最初的童话一样遗失在岁月之中,从此再也没有了踪迹。
小白,如果因为我的童话遗失导致了我对你童年的伤害,那么就让我手捧这本《雨天的故事》,表达我的深深的歉意吧。一切因书而结,一切因书而解。
小白,因为文字,我们不仅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而且是心灵相通的诗友知己。让我们姐妹一样的拥抱,让我们诗友一样的握手。
3
十七岁到十九岁期间,小白学习了裁剪,然后辗转到一些服装厂做工。
大二的暑期,我去看望她。一个山沟里,名义上叫服装厂,其实是私人作坊,是当时的“三五三四”军工厂为了赶工期,给一些关系户揽的活计。这些关系户就是当地的农民,他们在自己家安置几台缝纫机,然后雇人做衣服,一件七毛钱,非常廉价。我翻山越岭终于找到了她,院子在一个山窝里,周围是荒地,没有其他人家。在一个大约20平方米的小房间里,有五架缝纫机在“噔噔噔……”地刺耳地轰鸣着,一股呛人的机油味,夹杂着夏天的汗臭和脚臭味,扑鼻而来,我多次恶心干呕……小白一边踩着机器,一边说:“因为是计件,除了吃饭睡觉,大家整天都在这里面忙碌,她说能够多做几件就可以多挣点钱。”此刻,我才意识到,我刚才在山下吃的一个饼子,居然相等于小白做三件衣服的工钱!我在学校的生活费又是小白熬了多少个夜晚做了多少件衣服才挣来的啊……这是怎样的环境,单调而枯燥,没有语言的交流,只有机器的轰响,手中只有绿色的布料,面前是成堆的衣服,白天、黑夜,夜以继日……
一个女孩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啊。生活的闭塞和简陋,使她没有机会接触美丽和爱情。正因为如此,她的诗歌里唯独缺失了爱情,是孤独心灵的歌吟。
小白20岁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安子,安子和小白完全属于互补型的,小白高挑白皙,眉目清秀,安子矮胖乌黑,眉目粗糙,很不相配。全家没有一个人同意,要个子没个子要样子没样子要房子没房子,图他什么呀!不行!小白虚岁才20岁,慢慢挑选,凭什么要这么一个又黑又矮的胖子?可是小白没有当场回绝,她说:“看看吧,人不可貌相。”
因为小白虽然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安子知道我家缺人手,有事没事就开着拖拉机来帮忙。他好象有神机妙算的本事,只要家里忙,他总是第一时间到达。刚开始他来了,我母亲不理会,很冷淡,慢慢地,母亲给他递烟端茶水。安子就立刻请人说媒订婚。家人最后问小白,以后看见你姐夫妹夫长相俊,不后悔?她摇头。小白当时想,小时候,母亲说她体质虚弱,家里又都是女孩子,没劳力,母亲一遇到农忙或者孩子病了,就说以后六个闺女找女婿最好找一个开拖拉机的,找一个当医生的……小白认为找个白白净净的书生女婿,不如找个壮实的能抗得起农活的,对自己和娘家人好的男人。女儿找婆家按理说应该开心才是,可是家人依然不甘心,心里堵。媒人出门的时候,家人说,小白啊,婚姻不可勉强,不痛快就推掉,咱有选择的权利和机会。小白没动。母亲叹气。一家人脸上没一个有笑容。
忽然有一天,媒人传话给我家,安子出事了。安子在镇上的钢铁厂工作,出了事故,右胳膊被钢板压断了,由于抢救及时,骨头接上了。媒人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女方想退婚就退吧,他们没说的。亲友都劝我们退婚,胳膊伤了骨头,即便是好了,也不能够干重活了,庄稼人要的就是力气啊。家人也说,本来就不痛快,现在这样就更不行了,必须退婚!小白不说话。大家都用眼睛质问她,退不退?小白说,人家正在落难处,咱这个时候说退婚,太不地道了,等他出院了,再说吧。安子一出院就开着拖拉机来了,正好牛圈的粪满了,小白让安子掘粪再送到地里。小白请父母在一边观察,只见安子挥动双臂有力地铲粪,小白说,他好好的,没问题。既然小白这样的态度,父母也不便对婚事有什么异议了。
4
小白的婚姻正如中国许多传统婚姻一样,先结婚后恋爱。她的婚姻虽然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但是因为给予和感动,所以平实而绵厚。
每个人步入婚姻,都有他寻找幸福的理由。当婚姻具体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时,爱就升华为:冷时的一条围巾;上班前的一句叮咛,漫漫长夜里相拥的臂膀……当我们为生活琐事困扰时,爱其实已像阳光撒满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此时,我们已远离轻狂年少,多了一份温柔少了一份浮躁。走入婚姻,在平凡的生活中学会感动和给予.....
——摘自小白散文《步入你为我搭建的婚姻》
早饭是我和安子做的,很简单的小米粥焐馒头、西红柿炒蛋,还有他拿手的烩菜。安子招呼两个孩子吃饭,语气是那样纵、惯,这让我觉的今天的他有点怪。刷碗时他俯在我肩头说:“我们爬山去。”爬山?现在可是初春,山上枯枝秃岭实在没什么景可看,况且孩子不以为我们傻才怪。可能我的神情有点怪异,安子笑着:“就我们俩……”
我偎在安子的臂弯,听春对大地的呢喃,寻微风留下的痕迹……悄悄地似乎一切都在回归。在山岭的顶端,我们坐在一簇枯蒿上遥望,安祥的村庄,讲述我们的曾经,走入我们彼此的内心……
——摘自小白散文《找点时间,我们爬山去》
他们有一双健康可爱的儿女,学习优秀。安子依然在钢铁公司上班,小白依然痴迷于文字,不仅写诗歌还迷上了散文,她做什么都执着认真,由于工作负责具有创新能力,她已经在一个大型的塑料编织企业担任管理者。他们夫妻俩打拼十年,建造了五间二层别墅。为了方便写作,小白购置了电脑,对电脑一窍不通的她由于肯钻,很快就掌握了网络基础,可以熟练使用电脑。网络开阔了她的视野,使她与外界有了更多的联系和交流。她的诗歌散文开始在一些知名的文学期刊发表,她的诗文在一些文学论坛被制作成专版……
她快乐而单纯,真诚而善良,她的笔端流淌的是爱。对亲人的爱,对周围人的爱,对国家和社会的爱。爱,是她文字的源泉。
仅仅只是一颤吗/如花的生命便随风而逝/ 汶川-——你是留在祖国心头的一道伤痕/有多少泪水/就有多少祈福 ……
让我们手握手/用血浓于水/温暖乡亲受伤的心灵/灾区的亲人啊——你们的痛就是五十六个民族共同的痛/每一滴泪都打在每个中国人的心尖/每一份关切都是来自家的温暖……
——摘自小白诗歌《写给我震灾中的祖国》(刊发于《黄河》2008年第三期)
小白身处底层,在打工中尝尽世情冷暖,但她善良,懂得尊重,对人对事心存敬畏。她在《疯女人》一文里写到,当她把旧衣物送给一个疯女人之后:
后来上班每次经过吕家门前,坐在门墩上的疯女人都会站起身朝我傻傻地笑。每个人的内心都心怀感激,只要你做过就一定能读懂,就如我终于明白:给予有的时侯并不是施舍而是分享。”(摘自小白散文《疯女人》)
过早经历艰苦的生活,小白对生活的理解和禅悟多了一份冷静和淡定,多了一份知足和感恩。她能在磨难之中找到生活的乐趣。
“那棕红色的枝杆上,绿色的叶茎有序地排列着一对对牙齿型的椭圆的叶片,质感而油亮,簇拥着淡黄色的小花,像黑暗中闪耀的星星灵秀而美丽。厚实的叶片脉络清晰,聚集的水份抵御着风尘和干旱,随风摇曳,吹奏着土地最灵动的音符。”(摘自小白散文《酸枣树》)
每次回家乡,透过车窗,最早迎接我的就是零散在故乡山头的那一棵棵酸枣树,让我想起小白,想起二妹,想起母亲,想起无数默默扎根于泥土的朴实的坚毅的乡村女人,她们看似普通,但只要你愿意走进,你会发现她们有属于自己的领地,有丰盈的人生……
你迎面走来的农妇,也许是一位诗人,比如小白。
5
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当地的钢铁企业不景气,小白跟随安子外出打工,从此开始了漂泊,一年又一年,辗转于陌生的城市。年末返乡,年初起程。姐妹之间每年正月初二仅仅一天的短暂相聚,然后又是一年的分离。
繁忙的打工生活之余,诗歌是她唯一的娱乐方式,写诗真正成为她的生活方式。她写诗,不带有任何功利,只是出于热爱。很多时候,她会在深夜突然打来电话,兴致勃勃地谈她创作的诗歌,读诗和听诗,基本就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交流。
我从来没有评点过她的诗歌,我也不想作任何主观的判断。我说,小白,写诗快乐就写吧。
我欣赏她那种不事雕琢的原始喷涌的诗情和粗粝的充满质感的诗句。那些文字是自然流泻出来的,像溪水,清浅,可以看见石子和水草,偶尔有鱼虾探出头,吐出一串水泡……
她的诗歌就是她的生活。每年腊月末挤火车返乡,来年正月初六挤火车返城。青岛,黄岛,武汉,广州……她的生活就在于不断的起程——起程——起程……诗歌是她艰难生活的亮光,照亮漫漫打工路。她的人生因为诗歌绽放璀璨烟花。她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精神领地,有乡邻,有工友,有诗友。生活丰厚着她也磨砺着她。在拥挤的人群里,她灵感乍现,能在喧嚣的站台扑捉灵犀的诗句:
脚边是行李/正午的阳光正好/月台上人头攒动/滋长的情绪/结成一个又一个绳扣/构勒成生活的碎片/来不及捋顺/就被更替的季节轧碾进瘦瘦的年轮/幼时我时常打探着凝望远方/忽略青草/忽略一片叶在风中的背影/沉淀在时光之外的事物寂静无声/“不要自缚”母亲慈爱的声音划过/目光在更远的远处/燃烧的情感盖过骨骼延伸刺穿身体的痛/她微笑着注视中/我把温暖打包/将目光收藏(小白诗歌《起程》)
一个十三岁就踏入社会的诗人,一个以写诗为至上快乐的诗人,她配得上诗人的称谓!
作为小白的姐姐,我写的这些文字,是我亲历的,我见证着小白从一个十三岁的乡村女孩就开始沉醉诗歌,接着为人妇为人母,如今人到中年,诗歌一直在她的生活里,她依然对诗歌持有十三岁的热爱。
不必站在诗评的角度,用一双评论的目光去审视和苛责一个充满灵性的诗人。
就让小白在自然的土壤里呼吸自由的空气,迎着或阳光或雷电成长为她的样子。
就让小白的诗歌成为小白的诗歌!
让小白成为小白!
赵爱玲2015/5/2于运城
赵爱玲简介
赵爱玲。笔名,艾凌。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获“第六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出版散文集《留点空白留点想像》(作家出版社)。著诗集《燃烧的植物》;散文集《父亲的土地》;中短篇小说集《星星的天空》;长篇小说《青春惑》、《飞雪飘扬》;文学评论集《艾凌读书》;咨询集《爱的秘籍》等书。评论、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中篇小说选刊》《阳光》《山西文学》《黄河》《都市》《山西作家》《朔风》《湛江文学》《三晋都市报》《西部作家》《五台山》《环渤海湾诗歌》等文学杂志。诗歌作品入选2012年、2013年《山西文学年度作品选•诗歌卷》。
赵爱玲诗观:诗歌是我的灵魂伴侣,TA唤醒了我内心沉睡的那部分。
通信地址:山西省河津市实验中学 赵爱玲 043300
邮
箱:sxhjzhaoailing@126.com
新浪博客:河津赵爱玲http://blog.sina.com.cn/u/1289300977
附:小白的诗歌
作者简介:赵好玲,笔名零凌。女,1975年生于山西省闻喜县上峪口村,年少外出打工至今,热爱阅读和诗歌。著诗集《雨天的故事》。诗歌作品散见《诗选刊》《山东文学》《新锐诗刊》《派度诗刊》《四季风》《记忆》等。诗歌作品入选《中国网络诗歌史编》、《中国青年诗选》、2012年以来连续入选《山西文学年度作品选•诗歌卷》。
通联:山西省闻喜县东镇西街小学赵智玲(转赵好玲)收
邮编:043801
邮箱:xd6360828@163.com
博客:零凌-赵好玲http://blog.sina.com.cn/zhangsuanan
《起程》组诗
文/赵好玲
脚边是行李
正午的阳光正好
月台上人头攒动
滋长的情绪
结成一个又一个绳扣
构勒成生活的碎片
来不及捋顺
就被更替的季节轧碾进瘦瘦的年轮
幼时我时常打探着凝望远方
忽略青草
忽略一片叶在风中的背影
沉淀在时光之外的事物寂静无声
“不要自缚”母亲慈爱的声音划过
目光在更远的远处
燃烧的情感盖过骨骼延伸刺穿身体的痛
她微笑着注视中
我把温暖打包
将目光收藏
《无题》
二月八号。阳光还在徜徉
雪就落了。越过季节的窗棂
舞蹈在阳光下的青岛
留下一地的湿
早七点或晚十九点至二十点
宽阔的柏油路上
有人手拖行李,有人
回家,有人离开
他们享受阳光的时间很短
时常像被寒意驱赶的早春
隐在阳光的背后
我在租住的小屋将门窗关紧,把
窗外的脚步声,以及
风刮过电线呜呜的疼痛声,连同
夜的漆黑一起隔在门外
解下当风的围巾
洗漱,插电源,舀水淘米
在竹制的案板上
将单薄的日子切成细细的丝
《雨夜》
醒在一场雨里
微凉的气息透过夜的缝隙
渗进室内重叠的黑
碾痛鲜红的血液
这个夜晚,床是唯一被
安抚和交流的对象
是醒比清醒更无措的空虚
此时的路面是潮润的
不会因双脚的起落带起尘埃
黑融化在夜里
雨在雨中蔓延
一些隐在暗处角逐的生命
暗示安静的表象
让思绪打开门窗
走进雨里
《异客》
很多情节无法删除
一双媚眼外加不沾酒精的唇舌
此起彼伏间衍化的章节
或明或暗
隐喻出人与人之间的遥远
搅乱纯真的内心
你只能遥想和守望那生活中简单的
愿望和心思
人生若初识
你带着初入厂时的腼腆,我怀着
刚刚远离故土的不安与羞怯
对于这座城市彼此都是异客
相惜,信任并获得心灵原始的温暖
而有些东西终就不能够复制,仿佛
旧了的表情,那气息像
栅栏,无法回避
即使沉默。它不符合任何一种形式
我仍无法回避
其实我一直追逐简单
也许简单并不容易
犹如敲打在键盘上的这些文字
记录着我一次情绪的波动
《栈桥》
真的仅仅只是因为路过吗?
每年春节返乡
到青岛火车站总要重游栈桥
倚着栈桥长长的护栏
海风清冷的有些刺骨
恍惚间,思绪是否真的就穿越了历史
在安子按动快门的间隙*
硝烟和德军的影子并没有残存我的镜头里
从二百米到四百四十米,延伸着
一座城市不愿翻阅的伤感
对于青岛
我只是流落他乡的异客,这里
是我获得微薄物质愿望的起始
匆忙的脚步踏过中山路、百盛商厦,那
与之插肩而过的,将会
在沿途被重新追溯
而我是否真的理解了这座城市带给我的
安宁与伤感
在青岛火车站长长的检票列队间,我对安子说:
“再给我留张影吧!细心一点,就像凝视这座城市”
(*注:安子,我的老公)
《青岛记事》
快一年了,我没有碰触文字
很多时候,仿佛被时光滤过的指针
越来越清晰。没有
侥幸和多余的情感,过了
抱怨和闲谈的年龄
只留下越来越现实的自己,我必须规划
哪些是能够实现的
哪些是无法把握的
夹杂着无奈的情绪,那些
在词语中一再被暗示和拧干,被
无数次提起和打碎的是我们敏感
被不断划伤和安抚的神经
那么,谁能得幸免?
谁又能真正获得内心的安宁?
但有些东西终究让我们铭记和感恩
比如:我以前的老总:张金有
兴邦电器的主任:任健伟
海立电机的班长:冯晓丽
同事:苏丹……
这些给过我机会
接纳和关怀过我的领导或同事
给了我在青岛最初的温暖
经历有时候就像生活给予的勋章
让我们深深铭记和感怀
很多时候,我轻轻写下青岛这俩字
又轻轻在脑海中擦除
梳理和删减的过程,时间
并没有稍稍停留
从青岛黄岛开发区牛王庙社区到海立电机
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反复演绎着的
一半忠实于我的内心
一半取决于我对于工作和生活的态度
《重逢》
左手挽着右手
你的手挽着我的手
指纹在肌肤间重叠
温和的体息一点、一点浸过
烟花一样
绽动流年的痕迹
舍去文字的修饰
重逢,手掌与手掌相握
无语之间——
就像早年春天的花朵
《立秋》
母亲从玉米地里探出头
天很放晴
放晴的使人有点忧郁
水泡一样的玉米正是缺水的时候
雨水竟然睡过了节气
父亲仍有心情在葡萄架下支一张桌子
沏一壶绿茶
窃听那恒越千年的絮语
我忧郁的母亲走进小屋
守候的灯光柔媚过窗,被风弥漫的
很远很远
《父亲》
当阳光在额头渡上生命的颜色
你已在故乡高原的深处
脚沾泥土身披四季
拾捡陈香的五谷
多少次你的身影
穿过风,穿过雨
盖过潮水一样的目光
却绕不过轮回碾过的痛
母亲走时*
泪水、留恋与不舍是那样轻
你三岁的脸庞还写满童稚和莽撞*
写满不解和陌生
父亲糙手穿衣时滑过肌肤的痛
是一层一层沉寂在内心的茧
是炊烟之外灼热的暖
仰望时你目光潮润
盖过心底的眷恋和落寞
当沉稳的脚掌在泥泞间落下
衣肩上浸满风尘和汗香
触醒的泥土已在你身后欢腾
那时黄土塬静默无声
在高远的深处注视你
父亲,你放下锄头挑起扁担
将黄土高原的风划开一道口子
在日头虚掩的旱塬打捞鲜活的四季
用锋利的犁铧刨解时光的谶语
指节粗壮,农具上闪着光
翻越炽夏和寒冬
在五谷中舒缓疲累的内心
喂养瘦弱的我们
熟知泥土跌落在农谚的惊慌和无措
饥饿和饥渴
冷与暖
年复一年
似相宜的兄弟
父亲,多少年了
你不愿走出故乡这片土地
不愿走出这绿树黄墙的小村
心事还会因雨水浸润
被一场雪磕破和复活
(*注:父亲三岁丧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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