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的憧憬

                    ——读李铁小说《李杜的憧憬》

                               赵爱玲

     李铁的中篇小说《李杜的憧憬》的主人公李杜的命运轨迹，揭示了体制之下，高墙与鸡蛋之间的微妙关系。

    这让我想起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耶路撒冷的演讲《我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他说，作为一个小说家，也就是说，作为一个以编写谎话为生的人，我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

    李杜，鸡蛋们引以自豪的英雄（这个称谓是笔者我赋予的，也代表我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李杜的英雄身份源自一个经典事件。李杜们所在的水塔班定奖金基数时被厂里定为三类班组，大家都觉得不公平，又觉得没办法改变，关键时刻，李杜出场了。李杜要带大家找领导论理，起初没几人相应。李杜耐心做大家的工作，说不能只看眼下，一年比二组少50元，但是随着国家经济发展，五年后奖金基数三翻五翻，十年二十年后十翻二十翻也是可以想象的，所以为了班组的未来，也为了每个人的未来去找领导是值得的。这样除了班组长刘连山外，大家都随着李杜去了。先找了当时的分厂长邱智慧，邱智慧以水塔班没什么劳动强度和缺乏技术含量为由拒绝。李杜提出技术比武，邱智慧推说没功夫比。李杜于是率领众人找当时主管生产的副厂长老金。老金答应比技术，老金想你一个普通工人敢跟我这个副厂长比技术，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你自愿碰，粉身碎骨你自认倒霉吧。结果呢鸡蛋胜利了，老金说话算数，水塔班调整为二类班组。李杜名声大噪。李杜来水塔班前属于功高盖主的那类人，以前所在班组控制不了他，赶上水塔班要人就把它推荐过来。

    那么好的人，怎么还说谎？李杜没想说谎，可是当受害者杜国民的家属给他下跪，我男人死了，家里剩下我和年龄还小的一儿一女，整个家全靠我一个人撑着了，如果我男人是出事故死的，我只能得到一笔说花光就花光的抚恤金，如果我男人是当英雄牺牲的，那我们就都是烈士家属，以后会有很多待遇的。李杜的脑袋嗡的一响，什么都明白了。事故之前，李杜就出于一个职工的高度责任感，向班组长报告了这个安全隐患，班组长刘连山不敢怠慢，汇报给上级王明凡，王明凡又回报给副总，副总又汇报给邱智慧。但是问题是过了一周又一周，那些有问题的水泥盖板没有得到更换。当李杜给班组长刘连山发脾气说，发现问题不是为了汇报是为了解决，刘连山委屈地说，我一个小小的班组长能解决什么？更换水泥盖板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工程，得土建分厂去作业，这需要一系列的程序呢！咱把情况汇报给王厂长，王厂长再汇报给主管生产的副总，主管生产的副总再汇报给邱总，邱总圈阅并签字同意后再返给生产副总，生产副总再……怎么样，体制就这样，我们没法越权……就这样，终于，一个三十出头的进厂运垃圾的农民工杜国民赶着马车踏上了那条水沟的盖板，咔吧一声，盖板爆裂，杜国民连人带马一起栽进了水沟……作为知情人李杜马上被领导传唤，道理就是一个，是厂子里的人就要有主人翁意识，只要对厂子不利的事就不能做，现在是如果民工杜国民定为人身事故，那么厂子里的安全生产记录就会被打破，受到一定处罚，企业法人邱智慧邱总的年薪以及年度奖都会受到影响，邱总少了，那厂长等中层能不少拿？中层少了，咱这些工人还能不少吗……李杜面对领导们的“道理”不屑，叫我拿人家的生命开玩笑，你休想！可是现在怎样？他们已经说服了家属，鸡蛋已经被高墙的美好“承诺”降服了。当鸡蛋放弃正义与高墙言和，作为鸡蛋的英雄，你怎样？李杜选择了说谎。开始在领导的安排下作为“杜国民事迹报告团”主讲人，到全国各地演讲。

    接着是为他喜欢的女人单美偷偷操作污水泵使得正常运转。尤其是在一场60年一遇的大暴雨夜晚，面对危机他冲过去及时操作污水泵，因为污水站处理得当，使得发电厂受灾轻微。厂里要树立单美为典型，准备给单美记大功。单美不想贪功，多次反映都被忽略。厂领导让李杜说服单美接受这个典型。李杜再次成为先进事迹报告团的主讲人，在发电供电企业巡回演讲。

    小说的最后一节，水塔班上了被裁减班组的名单。名单还没公布，全厂无人不晓。李杜与班组长刘连山商量要进行一次善意的破坏，设计一次因水塔而引起的事故，把水塔的水位调到不足以保证水泵量程度，厂里就会出停机事故，咱们让他们看看水塔班重要不重要。刘连山说搞破坏，我可不敢干。刘连山吓跑了，李杜并没有因此打消这个念头。他把水塔班成员聚集起来商议，大家吓得不轻，后来在李杜的激发下，大家觉得李杜说得不无道理，计划是在李杜值夜班的时候实施，这是李杜勇于承担责任的结果……
    记得村上春树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在那篇著名的演讲里说，在一面高大、坚固的墙和一只撞向墙的鸡蛋之间，我将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他说，是的，无论墙有多么地正确，鸡蛋有多么地错误，我会和鸡蛋站在一起。将会有别的什么人去决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许时间或者历史会做出判断。可是，我们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就够了吗？现实更加复杂，比如小说中的李杜，作为鸡蛋分子的一员，的确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而且是鸡蛋的英雄（这个称谓是笔者我赋予的，也代表我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是鸡蛋利益的勇敢的捍卫者，可是他除了一直说谎之外，最后的结局是高墙，法律的高墙，撞还是不撞？如果说，我们的法律是代表人民群众的意志和利益，那么法律代表的是广大鸡蛋们的利益，既然这样作为鸡蛋的英雄李杜为什么要与法律为敌，要奋不顾身地撞这面高墙？其结局是不言自明啊。可是这个结果忒让人心痛。

    在鸡蛋和高墙之间，不仅仅是简单的正义与邪恶，还有层层壁垒之下言不由衷的妥协……

    鸡蛋的憧憬，难道是粉身碎骨吗？

                                              赵爱玲

                                             2012-3-9

注：《李杜的憧憬》，作者李铁，原发于《上海文学》2012第一期，选发《小说月报》2012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