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二妹。
　　               ——题记
　　
　　                          一
　　
　　在姊妹六个中，数二妹个头最高，身体最棒，威信也最高。
　　那一年，小妹尚未出世，二妹刚上一年级。一天傍晚，她割草回来，从小背篓里拿出一个只有她拳头般大小的西瓜，兴奋地招呼我们四个一同来分享。看到这个小西瓜，我就笑了：“这么点，怎么分？……”说心里话，如果是我，在这食不裹腹的岁月，我可能会当下就吃了。现在想来，当时只有七岁的二妹自小就有极高的境界，这一点决定了她后来的生活。
　　只见二妹一脸幸福地取出小刀，认真地将瓜切成薄薄的五等分（小妹尚未出世），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到我们每个人的手里。我们用舌尖小心地舔着红红的瓜瓤，舍不得大口吃。那晚的西瓜很香很甜……那一屡纯真的亲情永远留在了我的内心深处。
　　幼年的我体弱多病，干农活对我无疑是件苦差事，而二妹总是开心地唱啊唱，当时家里有一台收音机，她的耳音极好，听一、两遍，就能完整又音准地唱下来，她的优美的歌声给我们贫穷单调的生活带来了欢乐和希望……学校的音乐老师坚信二妹有唱歌的天赋，说她的嗓音酷似某歌唱家。我们执着地以为她就是未来的歌唱家……看看如今的孩子的艺术成长，不难得出缺乏物质资助和相应的条件，天赋也会被残酷的现实无声埋没……
　　二妹还喜欢画画。我们用过的练习本都被她作画纸了。十六岁那年，她从报纸上得知“陕西仇池山书画比赛”的消息，便即兴绘就了一副《垂钓图》，竟然荣获青少组一等奖，她的姓名和作品被录入《仇池山书画集》，这在她所在的中学引起不小的轰动，美术老师因此被校长刮目相看，其实二妹并未受到他的指点……
　　最让父母自豪的是二妹学习非常棒。从小学到初中，她每次都考第一名，正因为如此，她被追求升学率的重点中学挖走，为此乡中学先后来我家三次，交涉未果。
　　平淡的我在二妹的光环之下，走到哪儿，都知道我是赵宝玲的姐姐，我在读高三，她在读初三。我常听到耳旁有人们对二妹的赞叹声，我骄傲地认为二妹就是古书上讲的寒门贵子。天真烂漫的我们不曾想，冥冥中的力量正在悄悄改变着我们彼此的命运……
　　我们家没有男孩，在八十年代末的乡村，男尊女卑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依然严重存在。没男孩的家庭，女孩得招上门女婿。这成了爷爷的一块心病，就在我读高三，二妹读初三，我十八岁二妹十六岁这一年，爷爷开始三番五次地召集父母、二妹和我反复商量此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每次父母都默不作声，每次都以爷爷的哎声叹气结束。我面临高考，思想负担沉重，心理脆弱，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二妹看在眼里，经常鼓励我宽慰我。
　　又一次，爷爷让我和妹妹两个决定一人。二妹若有所思，我在发呆……“让俩孩子考完试再说……”母亲嗫嚅道。
　　但爷爷坚持说不能再等了，今天必须有结果。
　　我耳闻目睹但凡上门女婿，一般不是玩世不恭就是缺乏教养好吃懒做，怀着对浪漫爱情的绝望向往，我的眼泪簌簌滑落，我，我……
　　“我招！”这两个字几乎惊晕了我。十六岁的二妹啊，你怎晓得你押了你的前途和幸福……从此，破灭了你的梦想湮没了你的才华……为了我这个姐姐，为了我们的家，你过早地承载着成人的艰辛与苦难，没有任何怨言……而我得以安心读书，上了大学，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和幸福。　　
　　
　　                               二
　　
　　
　　离开学校的二妹，迷上了读诗和写诗。
　　
　　    无题
　　
　　如玉的年华
　　放弃了采摘明珠的机会
　　回归大自然的怀抱
　　孕育生命的大地
　　是营造累累硕果的厂房
　　日月星辰是我们的作息表
　　
　　在晨雾和夜露中感受生命的壮美
　　在烈日和冬雪中体验生活的艰辛
　　在皓月洒辉的夜欣赏银色的世界
　　在金色荡漾的季节品尝收获的喜悦
　　———摘自二妹的诗集《雨天的故事》
　　
　　
　　     青春的光彩
　　
　　当满怀希望的激情
　　被一声断喝埋葬的时候
　　生活就变得不宁静
　　天空是灰色的
　　云朵是灰色的
　　太阳被蒙上了雾
　　在迷茫的视线里
　　世界也模糊了
　　
　　夜深人静
　　我独自出屋
　　在皎洁的月光下
　　在斑斑点点的树荫里
　　尽情听门外小河里孱孱的水声
　　怀想童年美丽的梦
　　向皓月向静默的夜
　　坦露我焦渴的心绪
　　述说我久积的忧郁
　　
　　但是　我仍然不甘平庸
　　我会为心中的希望跋涉永远
　　纵使路途艰险
　　我也用青春明丽的韶华
　　和背后深深的脚印
　　展示青春的光彩
　　————摘自二妹的诗集《雨天的故事》
　　
　　她的诗流露出她对命运的抗挣与从容，她一边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一边读诗歌写诗，最初的一年至少写了六百首，也写小说，几乎达到痴迷的程度。印象较深的是，夏收季节，白天收麦子，每天干活到夜晚十一、二点钟，晚上收工之后，她仍然坚持写。记得有天深夜，她写一篇名为《柳叶》的小说，她先是给我讲这是写本村的某某的真实生活，然后讲她身上还集中了某几个女人的影子，是农村妇女的典型形象。由于白天的过度劳累我昏睡了，一觉醒来，她还在写，我叫她快点休息，她笑着摇头……那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而六点就要下地收割麦子。
　　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像男人一样拉车种地。可她才只有十七岁……花季少女，属于她的本应是鲜花、学习的快乐和爱情。
　　有一次，她和父亲各自拉一平车刚割的麦子，途经一个长约二里近八十度的陡坡，平日人们徒步行走都得小心翼翼，而她拉的是装着十五、六捆麦子的平车。下坡的难度最大，如果拉车人不能及时用肩抗住车辕，使车尾蹭着地面，形成强大的摩擦阻力，后果将不堪设想，车子会疯冲而下……那天，事故发生了……为了不让车子撞伤他人，她拼尽了全力……对小小的她而言，不亚于一场生与死的搏斗……她浑身是伤，一双手被车和地面蹭得血淋淋的……而此时此刻，我……我在大学校园里可能在发奋苦读也可能在与恋人花前月下……知道这一切已是半年之后，那天我在严厉地训斥四妹（关于四妹，小名叫小白，仅上五年小学，却是个天才诗人）无故逃学退学，四妹哭诉了这些……原来，四妹是看二妹太辛苦了，就以学不进去为由，被父亲送了多次，又故意逃学，最后父亲只好做罢。
　　我的家乡盛产白玉蒜（这一点我曾在《童年的练习本》一文中提到过），蒜是当地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农闲之余的所有时间，二妹和父亲一人骑一辆破烂的自行车，车尾载七、八十辫蒜、不论春夏秋冬，游走吆喝于大街小巷，在炽烈的焦阳下，在凛冽的寒风里……舍不得花一角钱吃一个饼子，饿了就啃口从家里带的已干裂的馍馍。
　　她一分一分地积攒着钱，舍不得花一分钱，帮父母贴补家用，供我们上学……
　　
　　    致姐姐
　　
　　姐姐
　　红枫摇曳的时候
　　你离开大山去外面的世界
　　美丽如画的城市
    攀登知识的阶梯
　　
　　姐姐
　　你走的那天
　　很多人为你送行
　　我在远处默默注视着你和所有的人
　　直到你消失在远方
　　
　　姐姐
　　那夜我梦见我挣了好多钱
　　寄给你
　　你捧回数不清的鲜花和奖状
　　我“咯咯”地笑了
　　————摘自二妹的诗集《雨天的故事》
　　
　　二妹接过了父亲肩上的农活，还接过了母亲手中的家务活、针线活。她专程到太原学会了裁剪，刺绣，能画能绣会做，是远近有名的“巧姐”。
　　
　　
　　                              三
　　
　　十七岁那年，二妹定了婚。男孩的长相酷似“小虎队”里的吴奇隆，很阳光很帅气。农忙时，男孩从家乡赶来帮忙，来来往往中，感情在滋长。





　　
　　     你来的时候
　　
　　你来的时候
　　嫩柳吐絮　芳草染绿
　　带给我春天
　　
　　你来的时候
　　花蕾绽放　蝴蝶翩跹
　　带给我春天
　　
　　你来的时候
　　朝阳如血　彩霞漫天
　　带给我希望
　　
　　你来的时候
　　山花烂漫　玫瑰飘香
　　我迎接你
　　
　　———摘自二妹诗集《雨天的故事》
　　
　　
　　        爱
　　
　　爱是漫漫长夜里的明灯
　　照亮你　指引你
　　为你的路途
　　铺满金光
　　
　　爱是五彩缤纷飘忽的梦
　　没有理由　没有线索
　　只留下
　　无限留恋无尽惆怅
　　
　　爱是浓荫里酸酸涩涩的青果
　　让你望穿秋水
　　让你晶莹的心憔悴
　　让树上挂满深深的忧伤
　　留下一条长长的河
　　你只能
　　在河堤远眺彼岸
　　
　　爱是花园里美丽的月季
　　飘出芬芳　飘出娇艳
　　飘出一串长长的思念
　　月满的时候　思念也满
　　月缺的时候　思念更酽
　　
　　爱是一首纯洁的诗
　　爱是艳丽的花
　　爱是一杯正在酝酿的酒
　　爱是一首永远年轻的歌
　　
　　———摘自二妹的诗集《雨天的故事》
　　
　　他和她在田间在饭桌默默以对相互牵挂，甚至从未牵过手。
　　历经三年，确定了婚期。
　　就在距婚期不到俩个月时，父亲和男孩在地里干活发生了冲突，也许家人一开始就嫌他太奶油气，不具备庄稼汉的本色，这次冲突是偶然中的必然，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情劫。
　　双方的家长、族人在一起协商后，撕毁了当初郑重制定的婚约，上面有他和你以及见证人的签名，你们的婚约被解除了……
　　你没有哭没有闹，那样从容宁静，难道，你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一直都没有对爱情抱有希望？你把真挚的感情，倾注于诗歌。

             思
　　
　　所有烦乱的思绪
　　满心满眼的你
　　在灯下
　　都诉说给宁静的夜空
　　还有那呼啸而来的
　　凛冽的寒风
　　———摘自二妹的诗集《雨天的故事》

　　
　　    心事
　　
　　不管怎样
　　我不能用我的全部
　　放纵自己
　　去追逐那一片云彩
　　只想在眼前织一张密网
　　让所有令我颤栗令我无法面对的
　　都被割开　都远离我
　　包括那些我所惧怕的
　　我所逃避的有关爱恋的
　　一切一切
　　
　　然后　让我静静地
　　在梦中与自己相恋
　　而在千年万年之后的某个时刻
　　我所拥有的仍是那个旧日的
　　梦与自己
　　———摘自二妹的诗集《雨天的故事》

　　
　　
　　         雨天的故事
　　
　　七彩梦失落后
　　我徘徊在失望和迷惘中
　　不再对生活寄予更多的希望
　　
　　记得那个雨季的那个雨天
　　我们相识在雨中
　　洒脱坦诚的你无拘无束
　　我怦然心动
　　生活原本如此美好
　　
　　那个美丽的雨天后
　　我弃掉心底的沉寂
　　将目光透向碧空
　　迷恋于街角的小书摊
　　用诚挚的心
　　编织生活的五彩斑斓
　　在新满的书箱里
　　我用惊喜认识世界
　　
　　你依然英俊潇洒
　　只是　我要做自在的小鸟
　　飞向蓝天
　　我要做无牵无挂的风
　　吹遍世界
　　
　　太阳依旧白云依旧你依旧
　　我要摆脱你那份柔情的束缚
　　你的泪　涨满了一个湖
　　苦苦的　涩涩的
　　
　　那个雨季的那个雨天
　　你黯然离去
　　细细密密的雨中
　　含泪目送你
　　雨中的背影
　　
　　——摘自二妹的诗集《雨天的故事》
　　
　　           雨季
　　
　　错过了一片美丽的芳草地
　　在阴雨绵绵的日子里
　　我迷恋凤凰的金色
　　在雨中走失
　　
　　金色的秋风　如丝如缕
　　拂去我心头的迷雾
　　我一直在别人的故事里
　　活着自己
　　
　　芳草萋萋
　　回顾过去
　　我把许多美丽而忧伤的思绪
　　幻化成风成云成烟
　　然后　抬头
　　迎向那灿烂愈美的曙光
　　———摘自《雨天的故事》
　　
　　         不再回头
　　
　　把生命里最先的期盼
　　寄给你
　　然后　静静地等候
　　让所有的欣喜与慌乱
　　都藏在心底
　　
　　日升日沉
　　花开花落
　　一个个春光明媚的日子
　　从手中滑落
　　
　　当所有的期盼和希望
　　都蒙上灰尘
　　茉莉花到了最后
　　终于凋萎
　　我那曾经热烈的心
　　也逐渐冷却
　　
　　于是　我决定
　　不再回头
　　尽管已经有你的声音
　　在背后响起
　　
　　——摘自二妹的诗集《雨天的故事》
　　
　　
　　    解脱
　　
　　暗夜终于过去
　　我遗弃了一段感情
　　
　　阳光　重射光芒
　　鲜花　重放馨香
　　
　　蓝天上的云儿哟
　　又成了可爱的白菊
　　———摘自二妹的诗集《雨天的故事》
　　
　　我不忍用我主观的文字写二妹的爱情与失恋，就引用她的诗歌，洞悉她的情感历程。
　　从炽烈的爱至思念至伤心至失望至理性的思考，她靠自己解脱，获得重生，如传说中涅磐的金凤凰。
　　
　　
　　                                四
　　
　　我升大二那年，二妹结婚了，上门女婿成为我们家的儿子我的弟弟。弟弟是个粗人，善良敦厚，为人直爽，与乡邻诚心相处。他孝敬父母，待妹妹好，可是年轻气盛的弟弟，爱喝酒，在外酒醉打架时有发生！这与我们书香门第的家风格格不入。弟弟因此成了家庭争吵不休的焦点。二妹是重情的人，一边是父母双亲，一边是任性的丈夫，家庭矛盾压在她的心头。
　　在二妹生孩子前夕，弟弟因与人打架被拘留了，家人通知弟弟别再进赵家的门了。二妹在痛苦中独自生下了女儿，加之奶奶去世，二妹因为心情抑郁，没有奶水。迷茫的婚姻没有给她带来做母亲的喜悦。

    半年后，思女心切的弟弟托人说和，发誓愿意戒掉不良习惯。
　　后来，他们有了俩个女孩一个男孩，其间又发生过多次事件，比如酗酒等等，在家人的干预下，曾俩次面临离婚，但是他们在共同的生活中，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在二妹的坚持下，保全了婚姻。
　　十五年来，二妹做过纺织工，裁剪师，开过拖拉机，其实她最想做的是开个工艺美术装璜店，因资金原因暂时放弃。这几年她一直在做代理教师，由于她擅长画画写文章，工作能力强，被学校委以重任。她负责的乡村幼儿园因为她的创意和她的个性绘画装饰，被县上评为县级示范园。可是，当她全心投入家庭和事业时，婚姻又突然出现危机……
　　有一天，二妹打来电话，断断续续地述说她的痛苦，第一次我听到了她的哭声，我说想哭你就痛快地哭吧，你别憋在心里……
　　二妹不听我们的劝告，她珍惜这个遭遇太多磨难的家，执意要捍卫她的家——我们的家，为了正在成长的孩子，二妹又一次宽容了他。

    我说你曾经那么喜欢写作，没事就写写日记吧，写了就好受些，既然你主意已决，承受痛苦是必然的也是无法避免的，但是不要压抑自己，不要委屈自己……我相信你的宽容和仁厚，会令他知耻而返的。你说他只是个迷途贪玩的孩子，他知道回家的路。他对这个家有太多的难以割舍。

    二妹，坎坷的生活，使你从小就有着与生俱来的抗击厄运的自救能力，我佩服你的坚强你的果决你的吃苦耐劳你的善良还有你的仁厚。虽然你失去了太多，但是生活不会辜负有颗真心的你，它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给予你更多，更多……
　  如果这些文字有生命，就请她赐你勇气和力量。

    我们永远支持你。我们大家永远爱你！

                      2006、6—2008、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