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文:高山流水\独立原创系列文字202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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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
文:高山流水
那个男人走的跌跌撞撞,脸上带着极易被人察觉的郁闷和酒醉后浮现的一抹真挚,不需言语,光是半走半跪的步程已足以说明这一点。是因为夏天来的太过快还是本就想寻一藉口已无人知晓,春日青褪去的夜晚他便打算烂醉一场,缅怀着十年中每一年的春末夏初,记忆中另一个人的手臂再也没对自己展开,像那首承诺写在热度消退之前刹那的情诗一样,空有信封,拆开却是空空如也。此刻正有多少人同时沉溺于过去,在初次萌动的情芽下为爱情饱受煎熬,却对我爱你三字的拼写都不甚在意,等到一切波动平稳了才会发现原来温饱与智慧才是最重要的。也有人如这个醉鬼一样,在梅绵雨季,蜡烛都不舍去点,窗外是乌云滤下的追溯,砸在地上就变成了浑浊的废水。夏季独有的悲哀从他掌心翻涌而出,潮热的房间,和将要出汗的皮肤,罩着一层洗不去的尘土。
厚重黏腻的被褥如泡满水的海绵,总在给他添许多不必要的繁琐,可怜人便只能看到痛苦与上帝的绝情,大腿内侧皮肤密密麻麻涌起红色麻疹,角落里地板上密密麻麻堆了灰。当他沉重地掀起眼皮,看到的从来不是梦中柔软长裙和蔓延色彩,入目只剩晦暗的、千疮百孔的生活。他一分一秒都感受着自己皮肤正一寸寸溃烂,不仅仅是表面的腐坏,还钻进他流淌着酒精的血管,与奄奄一息的血小板混合在一起,随着左肋内慢吞吞的跳动输送到全身。若要沉睡是多难得事情,大地和心跳同一节拍甚至让他开始思考是就如此躺着睡去还是选择锋利的瓷盘碎片,思考着痛觉会在哪一时刻消失,一如思考回忆是否添油加醋时一样认真。
他重复着自己的名字,似乎看见嘴唇在动,可一转眼又纹丝未变;他试着抬起自己的手指,尽管眼前模糊一片,可他固执地认为手指一定如他所愿的翘起;他还大声的喊叫,用力拍打着铁架床,站起来在老旧的地板上乱蹦乱跳,一拳砸碎了被污渍占领的玻璃窗:他分明看见手在流血,听见邻居在敲门,可当他试着从五楼跳下去时,他发现自己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命运对人太不公,有的人可以死在战场上,可以死在子弹或流弹的张力中,有的人可以利落的被侩子手砍下头颅,还有的人可以望着摄人心神的海浪从悬崖纵身而入;甚至有人可以为爱情而死,为仇恨和愤怒而死;可偏偏到他便不同:每个人都有自我死亡的权利,他却在迫切盼望离开的日子里被迫每分钟多出二十秒的生不如死。
如果这也算超能力的话。男人精神恍惚,头发日益见长,在对比脚趾甲和手指甲到底哪个长的更快的时间里,他回想起多年前即将驶离的大轮船,白色的舷梯上站着让他在梦里始终不愿醒的男孩,衬衫扣的严丝合缝,绝不给海风一丝机会。他几乎在手上感到那丝棉到底摸起来是什么触觉。但他唯一做不到的是拿起小提琴为他送别,只能注视着、凝望着,躲在贵族们的身后去窥看他,想着如果上帝能多赐给他二十秒就好了,他一定会冲上去,哪怕只是说一句祝你快乐。
然后一切就暂停了,当时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但只有他知道,上帝的确赐予他额外的二十秒,不是只有此刻,而是每一分都可以多出二十秒。他穿过暂停的人群,踏在凝住的海浪上,只差一步就走到男孩面前,可他却慌慌张张的回头,连深情的眼神都转瞬消散在下一刻便一切恢复正常的世界中,那个男孩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脸毫无征兆出现在某个无关的人的梦里,也可能永远都不知,一个梦能让人在原地停留多久。轮船很快便开远了,可怜的人跪在街角为自己的莽撞而痛苦,他多么害怕男孩清俊的容颜会被烙铁融化,也多么害怕自己会失了心一般的真正爱上一个人。但很快他就发现那时的犹豫会让他后悔多久,他偷了纸和笔在每分钟都为少年写诗,以拉斐尔比作他,以坠落地狱的撒旦比作自己,从朦胧的擦肩开始写起。最后他已筋疲力尽,他的生命比别人凭空多出的十年无一不在昭告他的衰老和颓丧,胡须打着卷挤在一起沾满污渍的时候他意识到这座城市的雨季变长了,太阳出来的日子愈来愈少,灿烂的诗人们逃到巴黎,天真的姑娘们跟着父母移居到更华美的城市,与更上层的人社交,从此将这座海边的小城埋在记忆的深处。男人目睹着,却什么也没想,只是成天望着阴沉的积雨云做白日梦;再后来便没有人路过他,房子也被不知名的虫子占据。
也许他疯了,也许他没有。他在纸上写着一天的见闻,说西南第二号码头与威士街的交界处有人打起架来了,酒吧老板的额角被酒瓶砸破流血,但没人去帮他。而肇事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金色头发和蓝色眼睛,让他一刹那的恍然好像想起某一天某一刻多出的二十秒,在某处栅栏里窥见的金色身影。但若他没疯,又怎么看得见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人在打架?是他疯了,还是所有人都疯了?是沉浸在内心世界的,还是沉溺于交际的?
男人躺在地上——刚刚翻身便直挺挺的落下——视力明显减退太多,看着天花板上的霉菌却觉得多像卷心菜的叶瓣,看着火色的落日又无端发现自己的眼里红血丝就像火苗一般升腾。他几乎是动不了了,只能躺在这里;想写日记也没有办法,只有在脑子里拼命的想才能想出一二来。当他这样努力了一段时间后麻木便比暴雨来的还快,瞬间将他吞入万丈深渊,他感觉到身体不属于自己,灵魂被大力抽离塞进破马桶里,冲到大海里又落进风暴眼,不停的旋转,一直在下坠,却多久也触不到底。
他感觉快要窒息,喉咙被尼龙绳捆紧,手指淤血发紫,眼睛里流下血的痕迹,把嘴唇灼烧出飘灰的孔洞。
我是谁?他晕眩着、失重着,竟想不起自己的姓名;姓,也许是G开头的一个单词,可第二个字母是什么?名又是什么?他颠三倒四的在嘴里嘟囔着,某本书里的某句话被他分成一个个支离字母重新组合成面目全非的句子。有“Hate”,也有“Endless”;有“Hope”,也有“Scare”。他不知在恐惧什么:是鲜丽有毒的花朵,还是艳阳高照的晴天?他从自己手臂上撕咬下一块血肉,心想着这与老鼠肉相差无几。于是那个亘古不变的历史遗留问题再一次浮出水面,在每个人的一生里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
我是谁?他大笑着、咳嗽着,松动的牙齿与黑紫牙床连接不当渗出血液,在他失去敏感度的味蕾上旋转起死亡华尔兹,极速的音符和混乱的音程在他头骨上不停地敲着,敲出细细的裂纹,把他敲得目眩神迷,眼前看见穿毛皮大衣的女人。他是谁?他曾是孩子,曾是少年,曾是青年;他是疯子,他是智者,他是哲学家;他是人类,他是动物,他是最原始的化身。可他仍不满意,于是他将潮湿的墙皮扒掉一层,试图在钉子洞里找到自己的风骨。
我是谁?我是我自己,或我根本就是你?“我”说“你”的时候,对“我”而言的“你”,对“你”来说却是“我”;“我”在与“你”讨论“他”或“她”时,“他”和“她”也是“我”,正在与“我”讨论“你”的传闻。那么——“我”等同于“你”,“你”等同于“他”、“她”,甚至“我”也是“他们”和“它们”。有人称呼“我”为疯子,有人崇敬“我”宛如救世主,也有人唾弃“我”为流浪汉;可他们是否理解,“我”即是一切?
有人将姑娘比作紫罗兰*,因为姑娘本就是紫罗兰,紫罗兰本就是姑娘;有人将少年比作海洋,因为少年本就是海洋,海洋本就是少年;甚至有人可以将那个被折磨的男人比作耶稣——因为他就是耶稣,耶稣就是他。可耶稣怎会是一个为爱情所困一生的可怜虫?怎会是一个躲在人群后踌躇不已的胆小鬼?又怎会是一个平白老去十年岁月一事无成的青年人?但他的确是一切,是无法描绘的光阴,是不可复制的悲剧。
等到有一天人们重新回忆起这个被藤蔓侵占的海湾城市,一定不会想起多年前曾有一艘轮船,将最悲怆的浪漫主义诗人的灵魂整个抽离带远去;即使看到了那一堆腐烂发臭的尸骨,也未必会去打开陈旧桌柜里的笔记本随便翻开某一页。更不会在意,顶多只是感叹时间流逝太快。
至此那个男人的记忆便消散在宇宙中了,太阳竭尽全力想追上那一缕不受控的游魂也以失败告终,游荡的、未被定义的物质中也许多了一类,也许根本无从发觉。潦草的花体字是多么渴望高处的人潦倒后的笔迹,被光阅尽的、翻开的诗集只给世间留下发皱的纸张。墨水被雨水偷走,诗句被阳光窃去,一句华美的辞藻都没留。
多年后有位少女搀着爷爷的手臂,好奇问道:“他是谁?”
年老的男人有着浅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瞳仁,面庞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俊秀。他气息未曾改变,只是闭上眼睛:”我只是听见一句夜曲。“
高山流水 2020.05.29
北京
*出自George Gordon Byron《I Saw Thee
Weep》(我看过你哭)
高山流水
出生于2004年11月,矿脉艺术小组成员,小提琴演奏者,持续探索音乐与当代艺术的融合;影视演员,参与拍摄30余部电影电视剧;当代艺术探索者,已经独立或合作完成多个跨领域的当代艺术作品。
2009年起至今参与及主演的电影作品有《西风的话》《云上日出》《旋风女队》等,电视剧作品有《战能少年》《宝贝战争》《青年医生》《烽火佳人》《烈火》《国色天香》等;
2017年独立创作小提琴曲《忆城》; 2019年5月独立策展《艺术·家》系列展览——《净·老门牌》、《叠·老旗袍》、《黑胶岁月》;
2019年6月策展《零零后当代艺术展》——2019网络展;同月参加金山岭长城艺术节《光芒.2019》装置作品《独立宣言》,与高松共同完成作品《神秘园》等;
2019年9月参加东太行艺术第一季与高松共同完成垒石作品《三山》;与朱新战共同完成作品《去锁》;
2019年10月《石大沟艺术落地·打开》之《艺术·家》单元系列作品:《高山流水·自然系列No.1》、《稻草人》、《金字塔与坟》、《吹哨人》及公益行为《安全线》等;
2019年11月,与高松共同成立<矿脉艺术小组>,作品《垃圾人》系列正在进行中,此前于2015年12月初潮白河畔开始初期探索,同月底于陕西唐代帝王陵墓内多次实验;
2020年1月开始完成新冠状病毒疫情期间多项创作,代表作品《疒城》原创小提琴曲与行为观念短片; 独立原创系列文字开始合集中:
《搅屎棍》文:高山流水\独立原创系列文字202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