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此文收入张兴源散文集《杏雨村随笔》(中国作家出版社)
感悟张兴源
了解中国当代文学史的人都知道,1980年代是激情与诗意的年代,那个时候从事文学创作是神圣的,也是风光的。许多读者对于已经成名的作家、诗人的作品基本是了如指掌,能说得头头是道;某个文学青年因一篇小说、一首诗歌、一篇散文成名的情况也经常存在;包括初出茅庐的作者的作品发表在什么刊物上,获得怎样的奖项,也都能引来众多眼球的刮目相看。众多文学青年拥挤在通往文学殿堂的羊肠小道上,用前赴后继、蜂拥而上、摩肩接踵、浩浩荡荡、乐此不疲等词语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我和张兴源都是当年延安地区拥挤在文学小道上文学积极分子,当然和我们一同前行的还有众多的文学青年。虽然那时许多人素昧平生,但是在心灵上是相通的,因为我们共同拥有对于文学的那一份狂热与衷情。兴源兄年长于我,而且已经开始在诸多的文学期刊上频频露面,发表了各式文学作品,应该说他当时已经成为我眼中的风景了。
我对于兴源兄的了解,应该说我们当年共同的朋友王东林先生的中介作用。1985年,当时的国家教委委托北京市给延安地区代培中学教师,具体分配的名额是中文20名,生物10名,化学15名,外语10名,在全延安地区的公办教师中通过考试的方式筛选,到北京教育学院脱产学习两年,成绩合格者发大专文凭。这种学习对于山沟里长大的年轻人来说,那是多么巨大的诱惑,可以上北京念大学了,我和志丹籍的王东林兄都考取了北京教育学院的中文大专班。王是位艺术天赋极高的文学青年,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而且还善于表达,自然也善于在同学们面前“推销”志丹籍的文学爱好者。这样,张兴源兄的名字便逐渐进入我的视线,我知道延安地区的志丹县已经有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文学新星,自然也开始关注这颗文学新星的行为举止。再后来,我几经辗转后终于落脚到延安大学中文系当写作教师了。对于我这种文凭不高的“非正规学校血统”的小人物来说,呆在高校里简直是一种受罪,只好夹着尾巴拼命地武装自己。就在我像只负重的蜗牛一样,顾头不顾尾地前行时,耳畔经常能传来一些关于张兴源的信息:考取北京的鲁迅文学院的文学创作研究生班,作品开始发表在国家级的文学报刊上,如《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博览群书》等杂志和报纸;再后来听说他由于身体的原因病休了;再后来听说他调至《延安日报》社担任记者了……于是,在他来延大看望其恩师的时候,我和他终于有了第一次“伟大的见面”。我的感觉,他个头不高,面色铁青,鼻梁上架副眼镜,面相上有饱阅沧桑之态,虽然没有当年王东林兄描绘的那种“风流倜傥”,但他执拗的个性还是能够在眉宇间欣赏到。再到2005年冬天,我把他托朋友转赠的三册《张兴源作品选》拿回家后,一口气读完了他的《杏雨村随笔》。尤其是他的《青春的挽歌——追忆亡友王东林》对于老朋友东林兄的真切追忆,一下子勾起了我的思绪:想不到才识出众的“高原隐士”
东林兄已经亡故,永远地离开了人间;想不到东林兄和张兴源的私交如此之深;想不到张兴源这样注重情谊;想不到张兴源这些年来一直坚持文学创作,矢志不移,写出了厚厚的三卷本《张兴源作品选》。说句实话,在这些年的各种强大的现实功利的诱惑面前,延安当年坚持文学创作的业余文学青年大军基本上是溃不成军,要么各自为战,要么抱头鼠窜,要么改换门庭,要么销声匿迹,形迹多样,不一而足。敢于坚持自己的文学创作者越来越少,仿佛像稀有动物一样。难道这个充满世俗与功利的社会已经不需要文学的想象了吗?难道这种张扬人文精神与理想的文学创作真的到了穷途末路了?难道我们这个社会只流通金钱不流通精神追求?……我的回答是否。张兴源兄的精神追求就是很好的明证,这说明延安还有众多在精神世界遨游的人们。
万籁俱静之时,妻女已经睡熟,扯起长短不一的甜蜜的鼾声。客厅里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生命老人霍霍的磨刀声,直入我的心脾。张兴源兄面对生命老人已经交了一份不错的答卷,可是我呢?扪心自问,我这个自诩为作家的人,这些年来摇头晃脑中又做了些什么,又有哪些东西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呢?……我浮想联翩,辗转反侧,又怎能成眠?总之,那天晚上我彻底地失眠了。
兴源兄专攻诗歌,散文是其诗歌创作过程中的副产品。应该说,兴源兄在陕北众多的散文作者中是个“另类”,他的散文写作与陕北众多的散文作者的写作路数不同。在写作的题材上,陕北众多的散文作者善于陕北风物民俗为情感的发轫点,表现人们对于陕北高原的热爱,而张兴源的散文在题材上多为读书之思、读书之悟,表现为形而上的思考;在写作的方式上,陕北众多的散文作者(包括我)善于创作或借景抒情、或托物言志的抒情类散文,而张兴源更擅长于思辩,善于通过用随笔类散文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现实生活与历史人文的思考。关于当代陕北散文作者的散文写作,我曾经写过《地域文化视角下的陕北散文写作》的长篇论文进行过专门的论述,我以为许多陕北散文作者的知识积累不够丰富、文化视阈不够开阔,是导致散文样式单一、散文题材面相对狭窄、主旨较为肤浅的重要原因。张兴源之所以选择“随笔”作为其发言工具,恐怕关键原因还在于他对于自我知识装备的充分自信。他沿着中文大专、中文本科、文学创作研究生这样的学历台阶一读就是七八年,拥有相当渊博的学识。因此,面对丰富而复杂的社会生活他能有所思考,他钻在书卷之中面壁苦读时,就会发现问题。他也自然地会用从容自由的文笔记录他的情感、他的思考;随笔这种形式灵活、挥洒自如的文体样式自然成为他的钟爱。具体到他的《走过严冬》的系列随笔,长达九十一节,是我目前见到的较长的当代随笔了。这篇洋洋洒洒的随笔所思考的是文学、是哲学、是历史等与人生相关联的问题。关于人生问题的答案全世界都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因此这些思考的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关键是兴源兄在用自己睿智的头脑进行严肃的形而上思考,认真地回答问题,引起了读者的注意。还有《聊斋续异》简直是古代“笔记体散文”的翻版,叙述简练,文约意丰。再有《中国文坛旁观录》九则,可以看作是兴源兄对于中国当代文坛的冷眼相观了。中国人有种不成文的规矩,评头论足只能是大家和所谓的“大家”的事情,似乎像兴源兄这样的文学新人还没有领到品评别人的“门票”。可是,张兴源却偏偏对文坛进行发言,这应了俄罗斯大作家契可夫所言的“小狗不要因为大狗的存在而不发出自己的声音”。关键是张兴源不仅敢于发言,更能够对于中国当代文坛有切中肯綮的批评,显示出作者文学批评的才能。还有如《重读〈白鹿原〉随感录》等大量的书评类随笔,足以看出作者的渊博的“知性”储备。当然如《杏雨村诗话》这样的借用传统的“诗话”形式,对于诗歌创作的大胆发言,尽管在内容上我们还可以进行商榷,但是他的那种自由而真诚的思考,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忽视的。
写到这里,我想把已故当代陕北籍著名作家路遥对我的亲笔题词转赠给张兴源兄:“有耕种,才会有收获;即使没有收获,也不为此而悔”。这农民式辨证思考的话告诉我们,人生的关键点在于耕耘的过程,当然收获也是我们的希冀。兴源兄已经用三部沉甸甸的《张兴源作品选》品味自己的人生收获了,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兴致地分享他的喜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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