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元旦是内保局民警沈武权最高兴的日子.顾不上寒风凛冽，天寒地冻，一大早他就在院子里鼓捣着新买的电动轮椅车，鼻子都冻红了，可嘴还是乐得合不上。同志们都知道，老沈不是为自己高兴，他是为老伴高兴，有了这辆电动轮椅车，罹患红斑狼疮23年，双侧股骨头坏死，已经丧失行走能力的老伴又能行动自如了。看着这轮椅车，老沈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又看到身材高挑、模样俊秀的爱人在冰场上翩翩起舞的样子。

    青春的痕迹

    沈武权跟爱人是邻居，两人斜对门住着，小时候就经常在一起玩。后来，老沈应征入伍，当了三年机械兵。复员回家，忽然发现，家对门那个比自己小五岁的黄毛丫头，转眼间出落成了一个俊俏的大姑娘。年轻人的心萌动了。老沈说，那年头，他们不谈爱情，喜欢了，那就追吧。可那时候的嫂子是109路电车青年先锋号的售票员，市级劳动模范，马上就要被发展入党了，人家能看上自己吗？别看老沈看着老实忠厚，关键时刻可有主意了。人家不是要入党了吗？那自己也汇报汇报思想。人家工作忙，那自己帮着写写入党申请书。一来二去，姑娘的心就被老沈捕获了。这下可好了，老沈溜冰、游泳、钓鱼、打球的本领就有了用武之地。香山、颐和园、后海冰场、郊外不知名的野鱼坑都留下了他们青春的印记和纯粹的笑声。恋爱四年，老沈觉得活着怎么那么好啊，好得做梦都会笑。1986年，他们终于结婚了。单位分配的一间11平米的平房成了他们温暖的家。那是五月的一个周日，天气晴好，老沈穿着新做的西服，推着擦得锃光瓦亮的自行车，带着由十几个亲戚朋友组成的自行车车队，前呼后拥的从对面大院接走了打扮得像根红蜡烛似的新娘子。两人就这么肩并肩走进了自己的家，走进了两个人的一辈子。老沈说，当时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就记得那天他特意在自行车后座上放了一盆君子兰，祝愿他们的未来像着君子兰一样永远美好长青。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年后，儿子的降生更给这个幸福的家庭增加了许多快乐。老沈说，当时没什么想法，就想着，将来儿子大了，他们也老了，能住上楼房，因为妻子工作太辛苦了，希望她能享享福。是啊，妻子是劳模、是标兵，每天四点就要爬起来赶班车，奔波到单位，再洗车、刷车，做好出勤准备，无冬历夏都要赶在五点半前发出头班车，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每天骑车把妻子送上班车，老沈都心疼的不行，总担心她累出点儿毛病来。
    偏偏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孩子三岁时，妻子的胃病和腰疼突然严重起来，脸上还出了好几块红斑。老沈坐不住了，逼着妻子去了医院。老沈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值班，妻子是自己去的医院。可没过多久就接到妻子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大夫让家属来一趟。老沈马不停蹄地迈进了医院的大门。谁承想，这一迈就是23年。

    医院的常客

    几乎不用做什么检查，老沈的妻子就被确诊为红斑狼疮综合症。那一年，妻子26岁，老沈31岁，儿子3岁。这个残酷的诊断晴天霹雳一样落在了这个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庭。怎么办，愁也是过，乐也是过，老沈就不信，没有能治这个病的办法。他拍拍妻子的肩膀——没事儿，有病治病，多大点儿事儿啊。妻子也乐呵呵地说了声受累啊，就又上班去了。
    大概是因为年轻吧。他们谁也没去想这个病的严重性；或者从一开始，他们就在回避这个严峻的现实。漫漫求医路，从那个冬天正式开始了。看着妻子时时被肾炎、胃疼、关节炎、低烧等典型的红斑狼疮症状折磨着，老沈脸上笑着，心里却急得跟要着火似的。因为这种病没有特效药，正经的中西医除了维持都没有别的办法。他就到处打听偏方，然后利用休息时间四处寻医问药。一天，同事提供了一个老中医的地址，说是对此症有奇效。老沈中午饭都没吃就奔了大夫家。不大会儿功夫就提溜回一大旅行包的中药。同事一问，这些东西几乎花费了老沈六个月的工资。没事儿，只要能治病，再贵咱也买。老沈当着妻子的面儿这么说，背地里，却不得不向亲戚朋友张嘴求援。半个月一次，大款行了，当时月薪只有三百大毛的老沈真的吃不消。没用一年，家里最值钱的就是结婚时朋友送的电熨斗了。要命的是，治疗效果不大，老沈还分析出药里边大多是蝎子、毒蛇、蜥蜴等毒物。不行，这时候长了，非吃出毛病不可。老沈果断决定，换大夫。不久后，老沈又找到一个大夫。让人不解的是，老爷子就是不承认自己能治这种病。可介绍人说了，没错，那是世家，一般都不愿意外漏。老沈不死心，三番五次往大夫家跑。大夫终于被他的诚心打动，答应给病人调理。世家就是世家，几副药下去，妻子的病情明显好转，一年半后，各项指标趋于正常。大夫还宣布，开春再吃一剂药，就可以彻底停药了。老沈和妻子这个高兴啊，仿佛一块压在胸口多年的大石头就要落地了。可天有不测风云，还没等春天到来，老大夫就因为脑溢血去世了。这对老沈和妻子来说无异于是一个晴天霹雳，没办法，俩人只能相互安慰。没事儿，老大夫还有徒弟呢。可徒弟压根就不知道师傅会看这个病。再不济，还有药方呢。可药方经专家分析，就是普通的治疗感冒的。老沈没招了，可妻子还没心没肺地说：“这不春天了吗？大夫说了，好了，没事。”又乐呵呵上班去了。老沈可没那么轻松，他深知问题的严重性。其实，妻子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没好吗？她只是不愿意老沈再为自己奔波劳碌而故作轻松罢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老沈的牛劲儿上来了。他还真不信，这么好的媳妇，就治不好病。功夫不负有心人，老沈又找到一个老中医，虽然药费能够承受，可吃此药必须忌油一年。为了治病，老沈单给妻子备了一口新锅，还发明了各种水炒菜的新菜谱，即便这样，天天吃水煮菜，谁也咽不下去。为了鼓励妻子战胜病魔，老沈就陪着她吃自己发明的水炒菜。一年下来，病情果真有了好转。妻子这回乐了，连连称赞老沈鬼点子就是多。
    就在老沈一家又在憧憬新生活的时候，98年大水年来了。那年北京雨水也特别大，老沈妻子当时被单位照顾调到了公交公司失物招领处，同时负责管理出租的库房。一天下大雨，库房被淹，为了抢救库房里的货物，妻子冒雨泡水，晚上就高烧40度，连夜住院。
    连续一周的高烧，引起红斑狼疮全面复发，白血球一天五百一天五百的往下降，眼看着就剩下三位数了。医生无奈地下了病危通知。老沈真的急了，因为十年求医路上他从来都坚信，只要有自己在，妻子一定不会有事；只要两个人手拉着手，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看着已经好几天人事不省的妻子，老沈欲哭无泪。他只能在心里念叨着，没事儿，不就是发烧吗？退了就好了。咱俩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不停地用酒精、湿毛巾给妻子擦身、物理降温。没事儿的时候，他就拉着妻子的手，来回抚摸着，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她的痛苦。也许是老沈的真情感动了上苍。妻子再一次转危为安。可这次以后，西药对身体的侵蚀明显显露出来。没过多久，妻子的双侧股骨头就坏死了，行走起来已十分费力。即便这样，坚强的妻子还是拒绝拄拐。老沈当然知道妻子要强，不愿意人家看见他年纪轻轻就拄上双拐。老沈知道妻子身上疼，心里更苦。病魔让她不得不离开心爱的工作岗位，提前办理了病退手续。为了逗妻子开心，老沈用唐老鸭来形容妻子的走路姿势，变着花样给她做爱吃的饭菜，想方设法调节家里的气氛。没过多久，乐观的妻子就从消沉中走了出来，主动坐进了老沈早就准备好的轮椅。

    平凡的爱情

    沈家又恢复了欢声笑语，而内保局机关外的胡同里，从此也多了一景儿。为了控制病情，老沈的妻子每周都要到厂桥医院接受输液治疗。每次老沈都是骑着自行车，把妻子往后坐上一抱，俩人有说有笑地来到医院。妻子输上液，老沈再赶到单位上班。中午吃饭，妻子液输完了，老沈再利用休息时间把她驮回家。月月如此，从不间断，到今年已经是第十二个年头了。可有谁知道，老沈在内保局装财处管理了二十多年大小车辆，他熟悉汽车的每一个部件，清楚各种车辆的性能，他的最大爱好就是修车。有人说，老沈，你管了一辈子车，快退休了，还没有一辆自己的车，太遗憾了。老沈却说，谁说我没有，那不是轱辘换了西药，发动机换了中药，你嫂子全须全尾儿站在那儿比什么车都强。是啊，红斑狼疮患者患病23年仍然存活，老沈和他的妻子几乎创造了医学的奇迹。一次老沈去医院给妻子拿药，碰到了妻子几年前的主治大夫。那位大夫去外地工作了好几年，刚刚回京，见到来排队拿药的老沈，惊讶得口无遮拦——还拿药呢？老沈则骄傲地说：“拿，我还没拿够呢！”
    老沈给老伴拿了23年药，陪老伴跟病魔抗争了23年。期间的艰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每当大家说起老沈的不容易。老沈都会笑呵呵地说：“你说那是伺候谁呢？那是媳妇，那有什么可说的。”一句再淳朴不过的话却道出了那句亘古不变爱情真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山无棱、天地崩，乃敢与君绝。
    不知道老沈知不知道这句话，可老沈是浪漫的。去年的情人节，他特意给老伴买了一支玫瑰花。老伴虽然笑骂他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可还是一把夺过玫瑰花，幸福得好像初恋的少女。那朵早已干枯的花现在还插在花瓶里，摆在他们不足20米的家里。
    现如今，孩子大了，工作了，妻子的病也趋于稳定了。老沈也快退休了。他说，等退休了他就买一个残疾人摩托车。这辈子净看病了，哪都没去过。他要带着妻子好好玩玩儿，好好转转。要问这辈子有什么遗憾，老沈说那就是没能实现自己让老伴住上楼房的承诺。单位几次分房他都因为手头拮据而放弃了机会。他说，要是能让老伴住上楼房，过上在屋里上厕所，冬天不用鼓捣煤球儿，夏天不用轰赶蚊子的日子，他这一辈子就无憾了。不过，乐观的老沈对此事还是充满信心和希望，他常说，那不是还有拆迁吗？户口都冻结十好几年了，肯定快了。
    二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提到过去，老沈总是一边抽着烟，一边眯缝着眼睛，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有什么，稀了糊涂就过去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涵盖了他半辈子的艰辛和苦难，却也表达了他对妻子恒久不变的爱。二十多年来，虽然老沈和妻子心里都明白，那个病可能随时……但他们什么都没说过，甚至没有交流过对疾病的看法，更没有像年轻人那样约定什么下辈子。用老沈的话说就是这辈子还没过够呢？说什么下辈子。朴实乐观的老沈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妻子的眼神仿佛是永远也看不够。其实没什么可奇怪的，因为老伴在老沈的眼里永远是那么年轻，漂亮，健康。
    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看着老伴驾着电动轮椅车，自由驰骋。最浪漫的事，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老的那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