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河的记忆
文
谢洪
(一)
记忆中,牛角坝像一片竹叶浮在赤水河上,坝子上居住着几百户人家。坝子北边的河面窄,人们习惯上叫它小河,坝子南边的河面宽,人们习惯上叫它大河。渡过小河是小仓镇,渡过大河是大宝镇。
如果有一天坝上的哪家女人说洗衣服没有肥皂了,或哪家男人说种庄稼没有化肥了。那么,本不繁华的小仓镇和大宝镇就会变成两只蜂箱。正因如此,在大河、小河上渡船的船家,日子就会比坝上和镇上的一般人家好过得多。
小河上渡船的是个年轻后生,人倒是精明,但牛角坝的人向来相信“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所以他的船很少有剪水走浪的雄姿。
在大河上渡船的是牛三爷,那条油光黄亮的竹篙,就是他渡船的历史,牛三爷对人和善,又是牛角坝的老字辈,所以人们喜欢乘他的船。
河水由清变浊,又由浊变清。大河对岸的大宝镇一天天“宝”了起来,牛角坝人们对小仓镇的记忆却如水远逝。
(二)
这年春天,小河的水涨了半篙,牛角坝的人得知小河对岸的小仓镇换了镇长,据说还是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不得了!整个牛角坝沸腾了。坝上的人们就想到小仓镇去逛逛,但一想到小河上渡船的是个嘴上无毛的年轻后生,他们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畏惧。
一天,在小河边玩耍的小孩回家对他们的父母说:“小河上渡船的是个大姐姐了”。
“这叫什么话”,哪有姑娘家渡船的理儿?老人们瞪着眼说:“赤水河的脾气是牛角坝的爷们儿光着膀子腿从漩涡中摸出来的。不用说夏天赤水河一张口就能把大船小船一并吞下,就连秋冬季,赤水河也是水深浪急,女人家渡船,嗯……”。
起初,没有人去乘她的船。
后来,牛角坝的年轻后生去了。
“姑娘家渡船,你们这帮猴崽子也能坐安稳?”牛角坝的老人常这样训斥年轻人。
“哟,话不能说绝了,论提篙掌舵的技术,她和牛三爷可是旗鼓相当的,坐在船上,包你要稳。不过,你瞅瞅她脸蛋儿,心头就会打鼓了,——牛角坝的娘们儿,谁比得上?再听听那文绉绉的话和书卷味十足的名字,更叫你心里不安稳——苇儿。镇上的人可真她娘的会取名儿”。年轻后生们都说得唾沫横飞,好像谁往他们脸上涂了稀泥,用很不以为然的眼神看着那些老人。
像河水浸渍沙岸,有关苇儿的故事在牛角坝滋长起来,最为妖异的是,年轻的后生每座一次她的船后就改变一个模样,这是牛角坝人有目共睹的事。上船时还是中山装、解放鞋,下船后就成了笔挺西服、黑皮鞋,就连麦茬一样的头发,也透出一股从没闻过的香味。
“那妖精专害坝上的猴崽子,你说他们现在都成了什么样?”
“好端端的,却要在脖子上系一条带子,也不觉得气紧,还说那是什么包装!”
“是呀,越来越不像话了,我那儿子还说不种庄稼了,要办一个沙石厂,这都是那妖精害的”。
牛角坝的老人们在牛三爷的船上谈论着……
(三)
管她芦儿、苇儿,今天豁出老命也要去坐坐她的船。当苇儿改用小火轮渡船的消息传遍牛角坝时,全坝的老人都嘀咕起来。
晨雾浮在小河上,小火轮半浸在水中,大半浸大雾中,身着绿毛衣的苇儿,仿佛春雨中的一珠翠竹。
“哟,你瞧那双眼睛,就像新米做的凉粉,水灵灵的,哪有什么妖气”,牛角坝的老人忽然对以前说过的话后悔起来。
“这哪是妖精呀!满脸的慈悲,明明是个天仙嘛!”
(四)
苇儿的小火轮像条鲫鱼,在小河上窜来窜去,人们都说小仓镇不再“小了”,在牛三爷船上谈话的人越来越少。他常捏着烟斗,独坐船头,呆望着一团团泡沫从水面上漂去。
大河河面似乎比以前宽了许多,大宝镇和牛角坝的距离渐渐拉大了。
(五)
又是一年春天,赤水河的水仿佛从一口大酒缸里流出来。牛角坝的人们微微有些醉意。
春风报喜,两座大桥把小仓镇、牛角坝、大宝镇连接起来。
通车典礼那天。牛角坝的男女老少挤到了原来牛三爷和苇儿渡船的码头上,——码头现已成了桥头。
横跨大河的那座桥头,一位文质彬彬又不乏魄力的男人,一手拉着一双纤细有力的女人的手,一手揭开了盖在石碑上的红绸,仓牛桥,——小仓镇镇长吴明题。
横跨小河的那座桥的桥头,一位挺拨如翠竹,水灵似天仙的女人,一手挽着一位文质彬彬却又不乏魄力的男人,另一只纤细有力的手轻轻一挥,佛起盖在石碑上的红绸,明月桥——月苇题。
赤水河又涨水了,卷着牛角坝许多枯枝残渣,从仓牛桥下流过,从明月桥下流过。人们都说大宝镇和小仓镇现成了牛角坝南北两只鼓鼓的牛眼,亮闪闪的。
(六)
如今,乡镇合并。小仓镇、大宝镇已不复存在,当年渡船的苇儿现已成一知名企业厂长,小仓镇镇长如今已是某市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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