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

还记得，三岔路口的黄昏，总是掠过你的身影。霞光晚照，尘土飞扬，你的匆匆……

我躲在卷帘门的后面，一桌一椅，安静地饮酒。我的饮酒，可以从阳光的炽烈，到天黑以后，可以见到外面的乡村公路上，你的途经。我可以瞅见你，你却不曾发现我。

那时候的黄昏，可真美，凄美！半拉着的卷帘门外面，路面炽热。你的一双细腿，总是一晃而过。我能够提前听见你的脚步声，随即见到你的那双腿迈进我的眼帘。你只管赶路，什么都不知道，我却心里怦怦直跳，继而一片哀惋，眼泪都流下来了。

我经常去那儿饮酒，你经常从那儿路过。而我在那儿饮酒时，你的路过只是偶尔。不动声色的期待，直到失望，便是哀伤，似乎每次都逃不脱泪水情不自禁地盈眶，然后再顺颊而下。那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恍如一整个夏天。我不知道，是不是思念把它拉得好长好长。而等待，总是焦虑与忐忑竟相撕扯，度日如年。

那家酒肆，是乡村拆迁前的最后坚守。经常地，就我一人在角落里落寞地饮酒。似乎这一切，只是为了成全，我与你的那段邂而未逅，情感的发酵与所有默默地爱恋。自从我们开始约会，它就凋零了，没过多久就被拆得片砖不剩。我的等待，你的途经，那故事太过丰盈，便就此写进我一个人的记忆，且经久不散。

我还记得，你的办公室和我的办公室相距就只30米，却让人感到那么遥远，不可逾越。谁也不敢轻动，至少不想去引起一片哗然。于是，一次偶然遇上，一起去食堂的路上，你不无羞涩地笑着，轻声说你只有17岁，为了上班，便虚报成19。那时候我便笑了，你却一脸红晕，低下了头。

我还记得，一个午后在大门外遇见，都朝里走。我问你吃过饭了没，你说没有，只是吃的零食。再要说话，你脸便红了，赶忙闪开，毕竟人言可畏哦！那时候我们还不熟，偶尔遇见，偶尔搭话，就像蜻蜓的点水。谁都没想到未来，谁都装作若无其事，不痛不痒。

我还记得，真正地认识还是在小镇。那天早上，我去上班，在途经几里路外的小镇时，你正站在路边，焦急地顶着雨拦车。我让那个“野的”司机把车停下来，然后我摇下车窗招呼你上车，你显然很意外，但一见是识得的我，便欢欢喜喜地上了车。你的欢喜，在一个人的后座里荡漾，竟然有些雀跃，让期待已久的我，倍受鼓励。

从那次起，我们便要算是朋友了。于是便有了，后来一起去食堂时关于年龄的问话。也正是那次看似不经意的短暂交谈，让我看见了希望，那希望不但美，而且还醉人。只不过，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又会怎么样。

终有一回，你在电话里对我说，你小孃在城里的五一啤酒广场做生意，欢迎我去照顾生意，我便欣喜若狂。既然是照顾生意，那就得带几个朋友去，这样场面才热闹，别人才高兴，而你和我才不会太拘谨。于是在一个黄昏，依然霞光晚照的时分，我便依约而至。你的羞涩与欢喜，竟相交织，我们也像老朋友一般说话。

你的小孃是个老江湖，做起生意来格外地热情，格外地精明，未必就没发现我对你的那点小心思。至少一次落座之后，你忙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叫你来身边坐下一起吃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十指相扣，且久久没有松开。我右手给你挑菜，你左手用筷子吃，每次都会说谢谢。你那脸庞之上的羞红，也在朋友们眉开眼笑的谈话声中，渐渐地不再像先前那么紧张，甚至还愈发地自然起来了。

桌上的朋友，未必就看见我们在桌沿下相扣的手，但你小孃在身旁来来去去地忙，除了给我们上菜，还有其他几桌生意要忙，她能真的没瞅见？只不过，既然是老江湖，就不会轻易地说破，也不会轻易地声张，再看事态的发展。

从那以后，我俩就经常煲电话粥。隔着30米远，在各自的办公室里，但凡空了时。有一回，你午后要走，要去城里为你所在的建筑公司送资料，我便去室外园子里候你，再怎么样也得照个面，说上几句话。

我还记得那个午后，阳光格外地炽烈，气候格外地炎热。我在你电话里的一串轻笑之后，便早早地去到园子里，在你要途经的那个喷泉旁的树下的草丛里坐着相候，你原本说的十分钟，结果在电话里一边笑，一边说快了快了就出来，却总是拖延，直到一个小时之后。

树下的草丛有一两尺高，我伸着两腿坐在里面，还真不容易被人发现。况且正是午休时间，那些无关的人可能早就睡得晕头转向忘乎所以了，又怎么会来发现我们的故事呢！我热得浑身冒汗，时而拍打着前来相扰的蚊子。我知道野地里的蚊子最厉害了，在人身上一叮就是一个包。我驱赶着蚊子，也驱赶着炎热与焦急。我总是在电话这端催，你总在电话那端笑，于是我便受了鼓励，再怎么样都要等下去。

后来，你终于出来了，打着小花伞穿着小短裙。你走起路来很轻快，我便赶紧爬起来，站去喷泉边。相见时的短短几句话后，你便恬笑嫣然地离开，我十足欢喜后却又不无沮丧，蔫搭搭地回去。这时候午休结束了，人们都开始上班了，这世界便就全然地苏醒了过来。我们先前在空旷的园子里的那一幕，谁都没有瞅见。

去你小孃那里饮酒，是我最快乐的事。直到你离开之后，我都还跟朋友去，虽然时常怆然而泪下。你小孃见了，也只是叹息，或作安慰。她说她不同意，是因为你爸不会同意。若你爸知道了，你会挨打的。我不想你挨打，便不止一次地央求她别告诉你爸，至少现在别。于是她手里便自此攥了个我俩的把柄，你怕我也怕，要是知道这会导致后来的分手，宁肯让你带着我去见你爸，要打要剐都随他。

还记得有回，我从你家楼外的马路边经过，无意间瞅见你从旁边的路沿经过。那是一个冬天，你穿了一件红呢的外套，只管低着头快步地走，脸红红的，像是在哭泣。那时候我们还没说过话，你所在那家建筑公司才刚刚入场，但我识得你，知道你是那公司的职员，或许仅此而已。我很心疼，却又不敢造次，便任由你在我的眼前，径直地离去。

小孃当面训斥的那一回，是在桌子上酒饮得差不多了，我俩便情不自禁地一起去到旁边，避开众人的目光，快快活活地说话。但凡这些时候，我俩便会不无自觉与自然地，十指相扣。即便你的小孃莫名其妙地走来，都不曾松开。事后，我不止一次地询问，她都不肯说为什么要阻止我俩的交往。事后，我听说，你哭了，而且好伤心。

我还记得，有一回去你小孃那里饮酒，末了约你去一旁的KTV唱歌。你和你同学，我和我朋友。在告诉你小孃时，她再怎么着都说等着她收拾完了一起去，结果她就一起去了。结果去了后，才开始还大家一起轮番地唱歌，后来就变成两对窃窃私语，就只剩得她一个人唱，竟连末了都没人想起去鼓下掌，于是她就生气了，就要带着你们离开，谁也拗不过。后来，我听朋友说，出门之后你就被小孃给训哭了。

朋友们都说你小孃喜欢我，我觉得太令人匪益所思了，于是再怎么都不肯相信。小孃就大你个十来岁，看她那副精明劲，再怎么着也不像要跟你争男朋友的人。况且回回，我都跟着你叫她小孃，她都欢欢喜喜地答应着。直到你离开之后，有一次我照例带了朋友去她那儿饮酒。那晚下着小雨，没两桌客人，小孃和她男朋友一桌便早早地，在我们旁边喝。

原本你离开后，我去那儿便是缅怀我俩的爱情，我在那缅怀里不住地伤心与落泪。即便那时候，无论我敬你小孃的酒，还是她来敬酒，我依然保持着一个晚辈应有的态度，回回都是双手执杯以示恭敬，谁也没有出格的话语。可就在那一次，她男朋友过来敬我酒时，言语里夹着刀子，令我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原来朋友们说的都是真的，小孃的男朋友居然在吃醋。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去照顾过她的生意，也不肯跟她有任何的照面。

只不过后来，我们还是有过一次约会。事后想来，居然不乏道别的意味。因为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你。记得你说有回早上跑步时晕倒了，我就很心紧，于是就约了一位老中医朋友，一起去茶楼里给你看看病。

那是一个下午，在你家的那片地，其实我也住那一带。你好歹如约而来，老中医在为你看了病后，作上一些嘱咐便提前走掉了，就只剩得我俩坐在有植物遮挡的沙发里，不无欢喜的聊天。我还记得，我对你打趣地说，小孩子不能撒谎，撒谎的话鼻子就会长得很长，甚至还故意轻轻地揪了一下你的鼻子。

于是你就吓唬我说，小孃马上就要到了，已经到楼下了，我一听立马跳去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你怎么叫我坐回去都不肯，结果惹得你一阵得意地狂笑。末了，我陪你走了一段，你说要去乘公交车，走到站台我便将事先买的一袋水果送给你，一再叮嘱你，要按医生的交代，好好地爱惜自己，你都喏喏地答应着。于是车门一关，车就载着你开走了，我望着那辆公交车在视野的尽头消失，久久地都没回过神来。我的落魄与失意，可想而知。

从那以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虽是如此，但QQ上还挂着。有时候，我们也会聊上一小会儿。我想你了，也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过了一阵时间后，我有次问你，我以前给你写的那首小诗呢？你说，连同当时的那个小本子，和你的日记本放在一块儿，都收在随身的小箱子里，我就好感动。我知道建筑公司都是做完一个工地，再去另一处做下一个工地。我不知道你今天在哪儿，明天又在哪儿，好像你后来说，是去了成都。其实再远我都肯去，只不过你终究没有答应。我便只好不住地酒醉，不住地叹气。

我还记得你从啤酒广场那里离开之后，有次你小孃请我给她签个名。我一想起你已经离开的这桩伤心事，便信手写下了一句“爱，是一种罪”，也不知道她明不明白我对你的这份深情。有没有被感动，有没有被感化。反正我们没能越过她的这道坎，我不想去原谅她，于是就再也不见。就像谁都来自于人海，又复归于人海，谁都望不见。

五年前，三岔路口那里，新修了公路。宽阔，漂亮，车水马龙，谁都不会记得曾经有家朴素的酒肆存在过。三年前，我去故地重游五一啤酒广场，却没料到漆黑一片，连盏灯都没有，曾经的繁华与喧闹，竟就这样凭空地消失掉了。于是，那个事关你我的爱情故事，就此成为了我一个人的铭记。

不知不觉间，多少年就过去了。眼看又到了阳春的三月，该看桃花了。我还记得曾经朋友们的嘻哈，说“看桃花，走桃花运”，我便禁不住一阵轻笑。已经多年不看桃花的我，是不是这年也再去看上一次？

蓦然回首：桃花滟敛，春风十里，你在丛中笑。